张绣闻言默然,双手搁在望楼护栏上,身体前俯。杨修的疑问,其实他心里也一直在琢磨。今天袁绍军的攻势明显不同以往,不光集结了大批北地各族的私兵,就连精锐的中军大戟士与强弩手都拉上来了,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张绣的营地位于官渡防线的核心地带突出部,承受着极大压力,如今手中兵力捉襟见肘,几乎连亲兵都派出去了。
可在张绣看来,袁军的攻击还是稍嫌不足。按兵法正论,若要击破官渡这种联营防线,应当是集结优势兵力攻敌一点。可从目前得到的情报来看。袁绍军是全线出击,针对曹军的整条防线压了过来,每一个营盘都遭受了强攻。这么打虽然声势浩大,可实际效果却值得怀疑。
明明用利锥一刺即破的口袋,为何袁绍改用巴掌去拍打呢?张绣实在是想不通。
这时几声呼啸从头顶飞过,望楼里所有的人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那是霹雳车发射的声音,这些大家伙可以把几十斤的大石抛出去很远,是遏制敌人进攻最好的手段。经过一上午的剧战,这些霹雳车损毁了一半,只有一半还在运作。但即便如此,它们仍是袁绍军在进攻途上的噩梦。
“杨先生你怎么看?”张绣问。
“袁绍这法子虽然粗暴,倒也不失为一个选择。比心眼,他是比不过郭奉孝与贾文和,不如直截了当地拼消耗,这样一来什么计谋都没了用。反正河北兵多将广,三个人换我们一个人,赢面还是很大。如今曹军全被死死吸在阵地,动弹不得。只要袁绍愿意承受损失,不放松进攻,最终先撑不住的还是曹公。”
张绣面色阴沉地点点头,这些道理他也明白,而且他相信贾诩会看得更明白。张绣转过头去,看向曹军中军大帐的方向,他忽然很好奇,不知道那个病老头子到底会怎么处断。
“若杨先生你身在中军,会如何应对?”张绣问。
杨修掂了掂手里的骰子,难得地露出为难的表情:“不在局中,不知其难。即使是我,如今也不知该如何下注才好啊。”张绣嘴角抽搐了一下,不知道他所谓的“下注”,是拿袁曹对赌,还是想让官渡若隐若现的汉室坐庄。不过这种事情他不想问,这是贾诩特意叮嘱过的。
尤其是在杨修面前,他更不愿意多说什么,张绣如今对杨修充满了警惕。之前他受命和杨修去伏击关羽,结果杨修出工不出力,磨磨蹭蹭,导致关羽轻易就脱离了伏击圈离去。张绣本以为他们要被大大地责难一番,结果郭嘉的申饬未到,先来的却是曹公一纸停止追击的军令。
这说明杨修之前早有算计,只是没事先与他通气。这个人就好像他手里的骰子一样,不知道落地时到底是几点。张绣根本看不透这个古怪的家伙,索性敬而远之。
张绣把思绪收回来,这时一名士兵匆匆赶到望楼,对张绣耳语了几句。张绣眉毛先是高挑,继而僵在了那里,整个人都呆住了。他听到的事情,似乎比眼前的喧嚣战局还要诡异。
相比起一线曹军在战线上的艰苦,曹军的中军尚算平静。这里位于官渡防线后两里的一处丘陵上,外围依势共有三重围障,皆是粗木大钉,把中军帐围在正中。前线战况吃紧,这里的卫戍部队也被抽调了许多,所以比平时要冷清不少。唯有营盘之间的通道,信使络绎不绝,将前线的每一点动态都及时汇报过来。
当太阳移到天顶之时,通道上的信使终于变少了。这说明前线局势趋于稳定,即使还未见胜利,至少已不再恶化。中军营内的卫兵们情绪也稍微放松了些,开始议论纷纷。
“你说这会儿咋就安静了呢?”一名在中营外围辕门看守的年轻卫兵对自己的同伴说。他的同伴是个老兵,哈哈一笑:“前头打了一上午仗了,就是铁人也受不了。中午太热,两边都得歇歇。”年轻卫兵庆幸地看了一眼那边,喃喃道:“幸亏我是负责守卫中营,不然肯定活不下来……”老兵深有感触:“我投军十几年了,当初一起的兄弟,如今十不存一。记得那年跟吕布在濮阳打,可比现在惨烈多了。甭管你带上去几个伍,一下工夫就全没了,两边的兵死得比流水都快……”
两个人正说着,看到另外一名士兵走了过来。他面相很陌生,兵服上沾满了泥土,右臂还有一大片血迹。“什么人?”年轻卫兵警惕地喊道,同时抬起长矛。那士兵勉强抬起右臂,抱拳道:“我是从前线换下来替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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