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的问题,在贵阳似乎日渐在增加重量。运输公司既自重庆专开了不少的盐车,公路上亦常见各式的人力小车满装食盐,成群结队而过。穿蓝布长衫的老百姓肩上一扁担,扁担两端各放黝黑的石块似的东西,用麻布包好,或仅用绳扎住;这石块似的东西也是盐。这样的贩运者也绵延于川黔路上。贵阳有"食盐官销处",购者成市;官价每市斤在两天之内由一元四涨至一元八角七分。然而这还是官价,换言之,即较市价为平。
贵阳市上常见有苗民和彝民。多褶裙、赤脚、打裹腿的他们,和起袍、高跟鞋出现在一条马路上,便叫人想其中国问题之复杂与广深。所谓"雄精器皿"又是贵阳市上一特点。"雄精"者,原形雄黄而已;雕作佛像以及花卉、鱼鸟、如意等形,其实并无作品皿者。店面都十分简陋,但仿单上却说得惊人:“查雄精一物,本为吾黔特产矿质,世界各国及各行省,皆未有此发现,其名贵自不待言;据本草所载,若随身久带,能轻身避邪,安胎保产,女转男胎,其他预防瘴气,打杀毒蛇毒虫,尤为能事"云云。
所谓"铜像台"就是周西成①的铜像,在贵阳市中心,算是城中最热闹,也最"气概轩昂"的所在。据说贵州之有汽车,周西成实开纪元;当时周"经营"全省马路,以省城为起点,故购得汽车后,由大帮民夫翻山爬岭抬到贵阳,然后放它在路上走,这恐怕也是中国"兴行汽车史"上一段笑话罢。
①周西成(1893-1929)贵州桐梓人。一九二七年至一九二九年间任国民党政府贵州省政府主席。
铜像台四周的街道显然吃过炸弹,至今犹见断垣败壁。
一九龙道上
旅客们游玩九龙,好像有一个公式:九龙城,宋皇台,这是最先去的地方。倒不是因为这两处是古迹,而是因为最近中国已在反抗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游这两处,表示游玩之中不忘爱国。所谓九龙城,其实是小山顶上的一个寨,周围不过三四里,城内除了几排破房子便是一片荒地,除了住在破房子里的一两户穷人,根本无所谓居民,可是这一个荒凉的去处却是九龙租界地中间一块中国的国土。整个九龙半岛都租借去了,为什么还保留这几亩的地皮?据说也是有理由的,可是想想总觉得近乎开玩笑。九龙城的城墙倒很整齐,不用说,这已不是原物,香港政府特地花钱修葺过了。有四个城门,其中的一个(大概是东门),还有一条广阔整齐的石路,对着城门,有两尊旧式的废炮。这么一个小城,——不,一个城壳子,比上海租界内的天后宫小得多了,而且根本没有居民,当然也无从派用场。不过抗战以后,在香港拍的一部抗战影片到底将这九龙城用了一次。
至于宋皇台,以前香港政府也把它列为名胜之区。这里并没有台,只是一个近海的高起上有两块光秃秃的大岩石。原也有点奇怪,这两块大岩石一上一下,好像是人工叠起来似的,上面那一块大些,因而石檐之下可容一二人蜷伏。据说南宋的末代皇帝,就在这石檐下住过几宿。但我觉得这一个传说,未必可靠。帝昺当初逃到九龙,似乎还不至于窘迫到栖身在岩石罅中,如果为了躲避蒙古的追兵,则如此光秃秃的石缝,也不是个躲藏的好地方;除非那时这里的地形还不是现在那样一无遮盖,连大树也没有一株。
除这两处以外,沙田是"九龙游玩公式"的第二节目了。沙田山上有一座大庙,也算得名胜之区,也有点儿古朴。第三个节目便是坐了汽车跨山沿海直到元朗,这一带路上,因为常常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海,风景也还不差,这一条翻过几个山头常常傍海而行的公路就是有名的青山道。
日本鬼子占领了香港以后约一星期,就开始"疏散"九龙的居民。这一条青山道上,每天拂晓解严以后就挤满了扶老携幼背着小包袱提着藤筐或洋铁罐等等物件的难民。这是一条人的洪流,从早上解严以后直至日暮戒严为止,这一条洪流滚滚不息,一天之内,总有十来万人这样急急忙忙脱离了这魔窟。
但是这样挤满了人之洪流的青山道上,也还有抢匪:日本兵和临时产生的土强盗。英军撤退九龙的时候,丢失的枪枝为数不少,隔海炮战的十多天内,九龙和新界陷于十足的无政府状态,“烂仔"们将英军遗弃的枪枝武装了自己,占领了大路以外的偏僻角落,公然分段而"治"。香港陷落以后,一九四二年正月元旦,“皇军"在德辅道举行所谓"战胜入城典礼",同时岛上的武装了的"烂仔"们却也在西环占领了一个未完工的防空洞,作为他们的大本营,那时候,岛上的居民头上压着两个主子:白天是日寇,夜间是"烂仔"。可是在九龙和新界,“烂仔"们竟和日寇分"治"了白昼,青山道上,日本哨兵在前一段"检查"潮涌似的难民,“烂仔"们就在后一段施行同样的"检查"。这真是一个拳头大臂膊粗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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