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将来的事,我不知道。"继成回答。“不过杨树浦一带划为商业区,市中心委员会自有它的理由。它以为杨树浦一带现在虽是工厂很多的地方,但这地段介于新旧商业地段的中间,如果保留现状,殊多妨碍,所以划入商业区。第二便是工业区了。那是划定在吴淞江两岸,这是照现状因利乘便;不过规定此处只能以用电力的较小工业为限,为的恐怕烟煤气侵害了住宅区域。至于沪南高昌庙附近浦江以北,铁路以南,本来就有兵工厂、造船厂等大规模的工业,不得不仍破旧。将来的工业区则选定了商港区以西,沿蕴藻浜及计划中之铁路一带。"
“所谓商港区,"继成燃着了第二枝香烟,继续说,“就是蕴藻浜入浦一带。第一步计划预定的范围是东沿黄浦江,南界鹅舸浦,西界中山北路,北界蕴藻浜。将来倘嫌不够,可以在蕴藻浜以北,吴淞镇一带,再行扩充。这新商港的计划,因为现在沿黄浦的各码头已经不够用了,多数海船不得不停在吴淞口。照委员会的计划,这商港区域内要开挖大船坞七个,建造仓库、码头,敷设铁路,并开马路同市中心区域的马路相接。除了已经划为商业、工业、商港等区以外,均划为住宅区。所以中山路两旁将来便有许多的住宅要出现。"
继成说完了,珍小姐先就赞叹道:“要是成功了,岂不洋洋大观。"
“哦,原来如此!怪道说是要把租界的热闹搬场!只是把租界收回了,岂不更好?"继美侧着头,并不对谁说似的自言自语着。
“可不是!然而收回租界不知何年何月,市中心区域的计划,据说就因为租界横梗在中间,对于大上海的发展非常不便,所以才想出来的。"继成说着把香烟尾巴丢在痰盂里,拍拍衣服,站了起来,似乎又要出门了。珍小姐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跳叫着道:
“有了,有了!市面是靠人做起来的,是不是?你看近来逃难到上海的人有多少?要是全住到市中心区域去,岂不是马上就热闹了!大哥,房子难找,我们也住到那边去罢。"
“你倒说得好!可惜逃难到上海来的人只相信租界呀!"继成一边说,一边就开了房门出去。
“单有人去住,工业商业都兴不起来,也不成其为新上海的。况且单是人去住,也得先把交通弄方便!"继美接口说。这时候,房里忽然咿咿唔唔响出了新式《毛毛雨》的曲调来,把继美和珍小姐都吓了一跳。原来是继成夫人把无线电播音开起来了。
于是上海什么的谈话,便随着暂时搁起,可是房里三个人也没当真听那《毛毛雨》,各人望着窗外光彩陆离的都市的夜景,在怔怔地出神。
门前的马路并不宽阔。两部汽车勉强能够并排过去。门面也不见得怎么雄伟。说是不见得怎么雄伟,为的想起了爱多亚路那纱布交易所大门前二十多步高的石级。自然,在这"香粉弄"一带,它已经是唯一体面的大建筑了。我这里说的是华商证券交易所的新屋。
直望进去,一条颇长的甬道,两列四根的大石柱阻住了视线。再进一步就是"市场"了。跟大戏院的池子仿佛。后方上面就是会叫许多人笑也叫许多人哭的"拍板台"。
正在午前十一时,紧急关头,拍到了"二十关"。池子里活像是一个蜂房。请你不要想象这所谓池子的也有一排一排的椅子,跟大戏院的池子似的。这里是一个小凳子也不会有的,人全站着,外圈是来看市面准备买或卖的——你不妨说他们大半是小本钱的"散户",自然也有不少"抢帽子"的。他们不是那吵闹得耳朵痛的数目字潮声的主使。他们有些是仰起了头,朝台上看,——请你不要误会,那卷起袖子直到肩胛边的拍板人并没有什么好看,而且也不会看出什么道理来的;他们是看着台后像"背景"似的显出"××××库券",“×月期"……之类的"戏目"(姑且拿"戏目"作个比方罢),特别是这"戏目"上面那时时变动的电光记数牌。这高高在上小小的嵌在台后墙上的横长方形,时时刻刻跳动着红字的阿剌伯数目字,一并排四个,两个是单位"元"以下,像我们在普通帐单上常常看见的式子,这两个小数下边有一条横线,红色,字体可也不小,因而在池子里各处都可以看得明明白白。这小小的红色电光的数目字是人们创造,是人们使它刻刻在变,但是它掌握着人们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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