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刁!”我惊叫着,“你死了吗?你可不能死啊……”
但老刁确凿地死了,任我千呼万唤也不会生还了。我眼里流出了热泪,心中感到沉重的悲哀。
我走出刁小三的洞口,看到月光下闪烁着一大片绿色的眼睛。在猪群的前边,蹲坐着目露凶光的“破耳朵”。我没有恐惧,心里反而感到一阵异样的轻松。我看到河水犹如波动的水银,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我听到草木间无数的秋虫,合奏出纷繁多变的音乐,我看到萤火虫交织成一条条绿色的绸带,在树林间摇曳,我看到月亮已经西行到第五棉花加工厂的上空,在它的肚腹下边,棉花加工厂皮棉打包车间楼顶上那盏碘钨灯闪烁着璀璨光芒上下跳动,宛若月亮刚产下的一个绿蛋,我还听到锻压机床厂的电动锤打击钢铁时发出的急促而有节奏的沉闷声响,仿佛重拳,一下下地撞击着我的心脏。
我冷静地走到“破耳朵”面前,说:
“我的亲密朋友刁小三死了,我也万念俱灰,我愿意让出王位。”
“破耳朵”大概想不到我会说这样的话,它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防备我发起突然袭击。
我逼视着“破耳朵”的眼睛,说:
“当然,如果你非要用争斗的方式夺得王位的话,我也愿意奉陪到底!”
“破耳朵”与我对视良久,显然它也在权衡利弊,我超过五百斤的体重,我那岩石般坚硬的头颅,我那满口钢锉铁钻般的利齿,显然也让它心怀忌惮。终于,它说:
“和了吧!但请你立刻离开沙洲,并且永远不得返回。”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举起爪对着芸芸众猪挥挥,转身便走。我走到沙洲南部,走进河流。我知道身后不远处有起码五十头为我送行的野猪,知道它们眼睛里都饱含着泪水,但我没有回头。我一个猛子潜到河底,奋力向对岸潜游,我闭着眼睛,让泪水与河水混为一体。 半个月后,沙洲上的野猪遭遇了灭顶之灾。对此,莫言的《养猪记》中有详细描写:
1982年的1月3日,由经验丰富的老猎人乔飞鹏任
顾问、由参加过对越自卫还击战并荣立过战功的复员军
人赵勇刚为队长的猎猪小分队,乘坐着机动船,吵吵嚷
嚷地登上了沙洲。他们没有像一般的狩猎小分队那样隐
蔽潜行,他们甚至有点故意张扬。他们有资本张扬。他
们全队十人,配备了七支“五六”式冲锋枪和七百发特
制的穿甲弹。这种子弹虽然打不透坦克的钢板,但打穿
野猪的肚皮绰绰有余,哪怕它们肚皮上滚上的松油、黄
沙比大饼还厚。最让猎猪小组有恃无恐、跃跃欲试的还
不是这枪这弹,而是三具火焰喷射器。这玩意形状古怪,
乍一看仿佛是人民公社时期农民们喷洒药粉时使用的喷
粉器。前部是一根长长的尖嘴铁管和击发装置,后边是
一个圆滚滚的铁筒。使用者是三个经过战火考验的复员
兵,为了防止被烈焰烧伤,他们的前胸和脸部戴着石棉
布制成的厚厚的防护器具。莫言写道:
小分队喧闹的登陆自然引起了野猪们的注意。“破耳
朵”新王登基,巴不得与人大战一场树立权威。它听到
报告后兴奋得小眼发红,立即以尖声嚎叫纠集起队伍。
二百余头野猪,像武侠小说中那些邪门教派里的喽啰们
一样,齐声尖叫,类似于山呼万岁。
接下来莫言描写了残酷而激烈的屠杀场面,令我不忍卒读。毕竟,毕竟我也是一头猪。他写道:
……跟第一次战斗的场面类似,这边是猪的队伍,
“破耳朵”照旧蹲在阵前,身后如雁翅般排开一百余头猪
的梯队,还有两队猪,每队约五十头,从两翼快速包抄,
很快就成了三面包围之势,而猎猪小队后面即是滔滔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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