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疲劳(312)

2025-10-10 评论

    “小子,”刁小三咬牙切齿地说,“咱们俩的事还没完。总有一天,我要让你知道沂蒙山猪的厉害。我要让你知道老虎是从来不吃窝窝头的,我还要让你知道土地爷的鸡巴是石头的。”
    关于土地爷鸡巴的问题,可以从莫言那小子的小说《新石头记》里寻找答案,那小子在这篇小说里描写了一个膝下无子的石匠,为了积德行善,用一块坚硬的青石,雕刻了一座土地爷的神像,安放在村头的土谷祠里。土地爷系用石头雕成,土地爷的鸡巴作为土地爷身上一个器官,自然也是石头的。第二年,石匠的妻子就为石匠生了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婴。村子里的人都说石匠是善有善报。石匠的儿子长大后,成了一个性格暴躁的匪徒,他打爹骂娘,行同禽兽。当石匠拖着一条被儿子用棍棒打断的残腿在大街上爬行时,人们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世事变幻莫测,所谓善恶报应之事,也是一笔难以说清的糊涂账。
    对于刁小三的威胁,我一笑置之。我说我恭候着,随时准备应战,一山不容二虎,一个槽头上难拴两头叫驴,土地爷爷的鸡巴是石头的,但土地奶奶的那话儿也不是泥巴。一个猪场里,只能有一个猪王。咱们两个,迟早要有一场生死搏斗,今天这场不算数,今天是恶心对恶心,下流对下流,下次咱们堂堂正正一搏,为了公正、透明、让你败得口服心服,我们可以选几头办事公道、熟知竞赛规则、知识渊博、品德高尚的老猪充当裁判。现在,请君离开我的宿舍——我举起一只前爪,做了个恭请的姿势。我蹄上的甲壳,在篝火映照下闪闪发光,仿佛用上等玉石雕琢而成。
    我原以为那野杂种会用一种令我惊奇的方式离开我的华舍,但它的表现令我大失所望。它窄起身子,从猪舍门口的铁栅栏缝里挤了出去。它的头极艰难地挤过去,晃动得铁栅栏门“哐哐”作响,头出去了,身体自然也能挤出去。不用看我也就知道,它会用同样的方式,钻过铁栅栏门,回到它自己的宿舍。钻洞入门,这是狗猫的伎俩,一头堂堂正正、自命不凡的猪,绝对不应该采用这种方式。既然做了猪,要么就吃了睡,睡了吃,为主人积肥,为主人长肉,然后被主人送进屠场。要么就像我这样,玩出点花样来,让他们不见则已,一见惊魂。所以从刁小三像条癞皮狗一样从铁栅栏间钻出去后,我已经从精神上把它看小了。

    非常抱歉,直到现在,我还没有讲到那次养猪现场会的盛况。为了开这次会,全屯的社员准备了一周;为了讲述这次盛会,我铺垫了整整一章。
    先让我从猪场的墙说起。猪场的墙,新刷了石灰,据说石灰可以消毒。白色的墙上,写满了红色的大字标语。标语内容与养猪有关,与世界革命有关。写标语的人,除了西门金龙还能是谁?在我们西门屯,最有才华的两个青年人,一个是西门金龙,另一个就是莫言。洪泰岳的评价是:金龙是堂堂正正之才,莫言是歪门邪道之才。莫言比金龙小七岁。金龙大出风头的时候,莫言犹如一只肥大的竹笋在地下积蓄力量。那时候没有人把这小子当成一回事。他相貌奇丑,行为古怪,经常说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鬼话,是个千人厌、万人嫌的角色。连他自家的人也认为这孩子是个傻瓜。他的姐姐曾经指点着他的脸质问母亲:娘啊娘,他真是你生出来的吗?是不是我爹早起捡粪时从桑树棵子后边捡来的弃婴?莫言的哥哥姐姐都是身材挺拔、面容清秀的青年,其质量绝不亚于金龙、宝凤、互助、合作。母亲叹着气说:生他的时候,你爹梦见一个拖着大笔的小鬼,进了我家的厅堂,问他来自何处,他说来自阴曹地府,曾给阎王老子当过书记员。你爹正纳闷着,就听到内室传出响亮的婴啼,接生奶奶出来报告:掌柜的大喜,贵府太太生了一个公子。这些话,我估计大半是莫言的妈妈为了改善莫言在村子里的地位而编造,类似的故事,在中国的民间演义中比比皆是。现在你去我们西门屯——现在的西门屯已经变成了凤凰城的经济开发新区,昔日的良田里矗立着一座座不中不西的建筑物——莫言是阎王爷的书记员投胎转世的说法大行其盛——上世纪七十年代是西门金龙的时代,莫言要露出头角还得等待十年。现在,我的眼前出现了为筹备养猪大会西门金龙拿着刷子往白墙上涂抹标语的情景。金龙戴着蓝色的套袖白色的手套,黄家的互助为他提着红漆桶,黄家的合作为他提着黄漆桶。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油漆气味。屯子里的标语从来都是用广告粉书写,这次使用油漆,是因为县里拨来了充足的会议经费。金龙写字时十分有派,大刷子蘸红漆写出字的主题,小刷子蘸黄漆勾出字的金边。红字金边,格外夺目,犹如当今美女粉面上的红唇蓝眼。许多人都围在后边看金龙写字,赞美声不绝于耳。与吴秋香是好朋友、比吴秋香还风骚的马六老婆娇滴滴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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