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阿拉伯舞姬甫从箱中出来,便旁若无人地舞动起来,口中吟唱土耳其小调,纤细腰伎与肚皮扭动不停,极具魅惑,把一种异香传遍厅内,闻者皆觉浑身酥软。看得周围群雄瞠目惊舌,嘴唇发干,他们却没想到苏丹送给贝尔格莱德公爵的,竟是这么一个活生生的尤物。艾瑟尔看得满面飞霞,暗暗道:“啐,这女人好不知廉耻,哪里还有半点贞洁!该下第二层地狱的淫欲者之海!”她才听罢了《神曲》地狱篇,于地狱结构如数家珍。她侧过头去问赛戈莱纳:“哎,淫妇在海中被戾风吹散那一段,但丁是如何写的来着?”她愕然发觉他也是直勾勾一双眼睛盯着舞姬,不禁大皱眉头,转头努力回想见色起意的男子是下的第几层地狱。
她却不知,赛戈莱纳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舞姬,不是贪瑟,却是因为觉得她面纱之后的轮廓有几分面熟,搜肠刮肚想了半天,忽然想到,竟与那横死摩尔多瓦山谷的少女莎乐华颇为相似。
这时厅内一人喝道:“拿色相蛊惑大众,已迹近魔女,还是给我收起来罢!”一块掰碎了的黑麦面包破空而出,正中舞姬的脚踝。舞姬尖叫一声,身子软软朝后倒去,跌回到箱子里。这面包掷得无论角度、力道与时机都恰到好处,一块揉碎的面包竟有如此威力,可见发掷之人内力之强。阿穆尔面色微变,一扭头看到一个白眉中年男子坐在桌后,手中尚存有半块面包。
阿穆尔道:“这一位,莫非就是护廷十二福音中的西门使徒、宗教裁判所大裁判长普罗文扎诺大人?”普罗文扎诺成名日久,尤其这些年来于欧罗巴各处搜捕魔女、剿灭异端,更是名声大噪,江湖送绰号叫“白眉米迦勒”,是以连奥斯曼人也识得他两条白眉。普罗文扎诺端坐不动,从容道:“我欧罗巴是上帝治下的领土,从来谨遵圣诲,只有贞节之女,没有妖冶之姬。这等伤风败俗的勾当,在我宗教裁判所里,就是火刑之罪!”
阿穆尔拉开箱子,教那舞姬起身,双手抚住她的细腰道:“这位舞姬至今仍是处女之身,如何不能称贞节了?她从小便特受教育,教以琴棋书画,诗歌舞蹈,学识之广,就是阿拉伯亦无几人能及。且有年长女性助她精研《爱经》,一心要在新婚之夜侍奉自己丈夫至完满境界。这等完美女性,怎能说她是魔女?”普罗文扎诺不屑道:“行小善而积大恶,蝇营狗苟这许多东西,却背离信主之道,又有何用?”
那舞姬白了普罗文扎诺一眼,一双妙目却朝亚诺什飘过去。亚诺什正是血气方刚,看到那舞姬的裸露的圆润肩头,顿觉小腹一阵火热,赶紧转移视线,去看贝居因会这边。他从加布里埃拉嬷嬷扫视起,到艾瑟尔时多看了两眼,觉得这清秀小姑娘着实有些傻得可爱,又扫到赛戈莱纳头上,忽然心中觉得有些古怪,这人轮廓竟似哪里见过。
这时老公爵道:“老夫已是风烛残年,只能驭马,却难以驭女。”阿穆尔道:“我家苏丹亦代我转赠一些埃及神油,公爵却不必担心。”公爵仰天哈哈大笑,道:“这个奥斯曼苏丹倒真是细心呐,连老夫床第之事都关怀备至。”他陡然眉头一立,双目瞪圆,作狮子吼状:“少说废话,奥斯曼苏丹派你们此来,究竟是甚么目的!”
阿穆尔似乎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便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一卷敕令道:“老公爵果然爽快。我奥斯曼土耳其苏丹素以慷慨著称,不为己甚。只消公爵你递呈一份敬表,苏丹愿以塞尔维亚国王之位相酬。”老公爵道:“这便是要我作他的傀儡?”阿穆尔摇头道:“公爵此言差矣。这份敕令上写的清楚,您的王位不受节制,不受统辖,自行其事五十年不变,陛下只要一个臣服的名分。我奥斯曼土耳其自立国以来,灭国无数,还从不曾开出如此优渥的条件,足见苏丹对大人的厚爱呐。”
老公爵似乎有些动容,搓动双手道:“这条件确实优厚,只是尚犹不足。”阿穆尔道:“我临行之时,苏丹特意叮嘱,只管听公爵您开出条件,绝不讨价。”老公爵道:“果然如此么?”阿穆尔以手加胸道:“以安拉的名义,不敢欺诳!”老公爵大声道:“好的很!我想要的,并非甚么塞尔维亚国王,却是穆罕默德二世的项上人头与耶路撒冷!你们肯给么?!”
座下登时掌声雷动。群雄平日惯受奥斯曼欺凌,见这使者飞扬跋扈,语带骄横,且公然色诱名贿,早觉不顺眼,此时公爵发一声吼,实在是直抒胸臆,大感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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