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罗巴英雄记(17)

2025-10-10 评论

    隆柯尼见杜兰德意已决,也不再坚持,又寒暄了几句伤势,便转身离去。杜兰德放下汤碗,转头去看,屋内漆黑一片,布郎诺德躺在床上沉沉睡去。他眉头愁郁渐浓,暗叹一声,不知是内伤之故还是别有忧虑。
    这场聚餐直闹至半夜,人们方才纷纷散去。次日一早,隆柯尼等威尼斯商人辞了杜兰德,匆匆上路。杜兰德又多歇了半日,由卡瓦纳修士运功助他又调息了一番,这才驾着大车离开了菲兰尼亚。
    托钵僧本来讲究以双脚行走,方显苦修诚意。可眼下布郎诺德动弹不得,杜兰德需要运功调整,赛戈莱纳野性难驯,卡瓦纳修士也只能事急从权,临时作起车夫来。子爵主仆的两只坐骑不愿与骡马为伍,于是都拴在大车后面,远远跟着,倒也自得其乐。
    从菲兰尼亚向东是伯利兹平原,多有丘陵与原野,道路平坦,加上卡瓦纳修士驭术高超,大车这一路上走的十分平稳。此时已近深秋,两侧栎树不住后退,不时有金黄色落叶簌簌落在车边,颇有些萧索之意。极目望去,不曾见半户人家,唯见大雁一行行飞过碧空,鸣声清越。
    大车紧沿普鲁特河一路奔南而去,行了三、四日光景。眼见即将进入摩尔多瓦公国境内,路上行人渐多起来,还有几处瓦拉几亚人设下的路卡。奥斯曼帝国即将对君士坦丁堡用兵,东欧诸国皆惶恐不安,盘查也严格起来,生怕土耳其间谍混入。好在凭着杜拉德的子爵身份,他们一行倒没受什么为难。
    杜拉德经过这几天的调养,气色逐渐好转,布朗诺德也勉强可以支起身子骂几句粗话。赛戈莱纳这段时间与卡莱纳修士混的极熟,总不离他左右,语调里于是又掺了些拉丁腔。卡莱纳修士也颇喜这少年一派天真,浑如璞玉,总说这灵魂未经俗世污染,实在难得,常教他些圣经句子。赛戈莱纳虽不明其意,鹦鹉学舌却毫不费难。卡瓦纳修士明白“经读百遍,其意自现”的道理,倒也不急着给他解释其中微言大义。
    不一日,大车行至巴拉涅什特山的科德雷尼斯波山口,这里是瓦拉几亚与摩尔多瓦公国的天然界线,绵延数百里,险峻异常,只有几个山口可以通行。翻过此山,便能进入摩尔多瓦地界,再顺锡雷特河一路南下,便可直到苏恰瓦。
    大车一路沿着山路徐徐盘行。科德雷尼斯波山口的两翼群峰参差不齐,如惊涛拍岸,有丛丛乱云穿凿其空,陆峦超壑。教人大开眼界的是,高山之上竟有无数涓涓细流,在跌宕起伏的峰峦与丛丛榉树之间爬梳而过,七折八弯,流成纵横交错的条条谷壑,加之山势起伏不定,直壁连云,与层层灌树构成一团繁复精致的黛绿图案,直如阿拉伯绒毯,使人望之迷乱。
    这条山路蜿蜒曲折,左侧立起千仞岩壁,右侧却是条深不可逾的河涧,远远可听得涛涛水声,两下落差少说也有百五十丈。卡瓦纳修士紧握缰绳,勒着骡马,只许大车徐行。任凭他武功再高,在这种路上也不得不小心从事,一个不慎,就有可能坠下山涧去。
    杜兰德的伤势已经恢复了四、五成,此时他紧靠着赛戈莱纳,双目微闭。与其说是养神,倒不如说看管着这野孩子,免得他一时玩性大起,弄出什么意外。
    大车隆隆而行,路面颠簸不已,不时有石子被车轮迸飞。布郎德诺躺在车上已经数日,百般无聊,于是勉强抬起头,随口道:“修士您到了苏恰瓦,之后有什么打算?”
    卡瓦纳修士抖抖缰绳,哈哈一笑道:“游方之人,四海为家,本无所谓目地。摩尔多瓦是希腊教派的领区,我把你们送到苏恰瓦,便从多瑙河回去了。”杜兰德知道罗马公教素与希腊东正教不合,旗下众人老死不相往来,这一次卡瓦纳修士肯涉足东正教区护送自己,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于是连忙截口道:“不如修士与我们同回法兰西,这时节正是用人之际,有我向上峰举荐,修士可以一展壮志。”卡瓦纳修士早已猜中他们与法国皇室的渊源,一扬马鞭,长长叹道:“教廷意见纷攘,一派援法、一派通英,哪里轮到我们这些托钵僧决定。只可怜百姓罹此兵祸,不知何日才是个尽头。”
    正说间,突然不知何处飞来两块飞石,来势又准又狠,卡瓦纳修士刚刚觉察到破风之声,车后那两匹骏马的臀部已然中石。马匹猝然受惊,双双抬起前蹄一声长鸣,开始朝前发足狂奔。它们本来是拴在车后,这一奔不要紧,连带着那两匹拉辕的骡马也惊慌不安,车子被这四匹畜生拉扯的东倒西歪,越转越快,眼见就有倾覆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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