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戈莱纳耸耸肩膀,埃克还道他不信,从刚才包裹里挑拣出那一团树脂,捏下一条放在掌心道:“这乃是我和我家兄长的独家秘技,从不传人的。这乃是阿拉伯树脂,遇火则化,按着我的配方掺些橄榄油抹在画布之上,可教画像看上去光彩照人,大有层次。且颜料掺了油以后,任它风侵日晒,只是经久不褪,可得永年。谁能想到那树脂除了填船缝以外,竟有这一番妙用呢?”他俯身又掏出一管细毛刷道:“这是用苏格兰绵羊的腿根细毛聚成的,最讲悬腕技法……”赛戈莱纳听他喋喋不休,全是丹青之术,俨然一个画痴,也不去阻止,懒洋洋地听着。
正说的唾沫横飞,埃克望望窗外,见有赤红色的霞光微醺,一拍头道:“哎呀,我几乎忘了,已经是落日时分!前代大贤有云:朝升夕照,最是人间胜景,不可有一日错过。我得去写生!”说完他把包裹胡乱扎起来,口里唠叨着“今日我带错了行李,明日拿些好的白面包跟乳酪与你们”,匆匆离去。
赛戈莱纳见这人实在有趣,并不去计较。眼看日头沈沈西落,河面上一片漆黑寂静,只有淡雾升腾,水手们也大多睡去,只有几个在桅杆、舵位上互相叫着口令。赛戈莱纳在房间里呆得闷了,便走出舱房散心,他在甲板上没见到埃克,想来是画完夕阳就钻回自己房间了。赛戈莱纳也不去找,负手信步走到船头,仰望星空浩瀚,心中涌起无限感慨。在绝谷七年,赛戈莱纳耳濡目染皆是卡瓦纳修士的教诲,虔诚天真,满心以为世人皆如老师一般。自出绝谷以来,已经有一个多月,他屡逢变故,迭遭强敌,和初时的懵懂相比,于这人情世故已经历炼了几分。两下对照,赛戈莱纳对上帝倒多了几分疑惑,他屡屡自省自己信心不坚,这疑惑却始终挥之不去,一路上想念卡瓦纳修士的时候倒比祷告更多些。
正想间,在桅杆瞭望塔上的水手突然大呼道:“走水了!”赛戈莱纳急忙回头,却看到大船中部冒起黑烟,隐有火光闪动。船上走水是大事,船体全系木质,倘若不能及时扑灭,就有船毁人亡的危险。那些熟睡的水手被这声呼喊惊醒,纷纷忙不迭地爬起来,提桶的提桶,举耙的举耙,还有的抬起抽水机便往舷边跑,一时间人影闪动。
圣帑卫队的人也匆忙赶到甲板,中舱里全是圣帑货物,倘若火势波及过去,那可真是非同小可。水手们先将易燃的帆布与木箱物什一件件耙开,再站成一排连珠价地传水桶过来泼浇,舷边自有人不断抽水上来,有条不紊,一看便知训练有素。比约齐站在人群前头,他见起火的地方不过是个存放粮食的塔屋,水手们又救的及时,便放下心来。
比约齐是个仔细人,他唯恐又有甚么暗火未灭,便走下甲板来到中舱,想再查验一番。他甫下到船腹,看到舱门开了一条小缝,心中登时有些不安,连忙叫来几名部属跟随。他们进了货仓,见诸多货箱堆积成山,纹丝未动。比约齐细细看了一圈,却看到一个小木箱翻倒在地,其中空空如也,只留有一片白布。他大吃一惊,疾步向前,就着微光拿起白布,只见其上似有甚么图形。有部属举来火把,比约齐方看到有拿炭笔画了一个人的速写头像,寥寥数笔,与埃克的惫懒表情颇有几分相似,旁边还用意大利文写着一排字:“宝赀有值,艺术无价,君以有值之宝换无价之珍,可谓佳话,真仆之知音也。特赠涂鸦,为君补壁。埃克拜上。”
比约齐一见埃克的署名,面色“唰”地变白,这箱中的宝物干系重大,想不到竟被人趁着火势混乱盗走了,真是惊得一时失魂落魄。好在他行走江湖日久,经验老道,举起右手示意部属少安毋躁,沉声道:“那宝物经不得水,贼人定还不曾下船,一定还在船上,马上去给我细细搜来!”那几个部属情致事态严重,也不多问,匆匆跑上甲板去。
比约齐勉强按下惊慌,忽然想到适才着火之时,似乎那金发少年站在船首,不知再搞些甚么营生,不由得眼神一凛,杀机横生。他从怀中摸出精钢拳套戴在手上,气势汹汹离开中舱,朝船首而去,两条腿走起路来砰砰作响,几乎要跺穿甲板。
赛戈莱纳那时候还兀自观望。比约齐到了近前,黑着脸道:“你的同伙把东西藏去哪里了?!”语气中再无半分客气,字字暗伏杀意。赛戈莱纳怔道:“甚么同伴?甚么东西?”比约齐冷笑道:“你在这里点了火头,好教那没口齿的画师趁乱偷走宝物,还不承认!”赛戈莱纳道:“我与他素昧平生,一共只交谈过两次。他自来套近乎,与我何干?”比约齐大怒:“事到如今,还想狡辩?我道你们为何特意来拼这条船,原来早有预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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