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步(146)

2025-10-10 评论

    他站在天堂和地狱的分界处—我们随声附和。
    一阵尖利的晦叫从方富贵的嘴巴里冲出来—殡仪馆里一个守夜的老工人在一天夜里听到了鬼哭~一~他啤叫时感到腮帮酸麻得不轻—少年时他学习吹奏铜号,运气要领掌握不好,腮帮子也是这样又酸又麻—你记得校长用两根手指钳制你的嘴巴的情景—你不想啤叫也要啤叫,人有时是会失去控制某些器官的能力的—他晦叫着,从地板上跃起来,以非人的敏捷。你用力推上了冰柜的铁门。地狱之门关闭,房间里只有人间的气息和虚幻的天国之光了。
    电冰柜关闭后,他随即就感到若有所失,究竞失去了什么自然是说不清楚了。屠小英的乳房上那种辉煌光芒顿时赔淡了一半。他用手抚着它,就像抚着一块缝鞋的猪皮。
    王副市长直挺挺地躺在整容床上,他面容清浪,腹部平坦,犹如一块绷紧的钢板。这是王副市长吗?
    即使不是王副市长,也是王副局长,或者王副处长。你是他从硝烟炮火里、从燃烧的草丛中、从染血的大地上抢救出来的孩子。
    你怀抱着死雁,哭叫亲娘。一个男人站起来。他光着头穿着一件破棉袄他是你的爹,一块炮弹皮子几乎把他打成了两段。鲜血飞溅时是有声音的。你亲眼看到了爹娘像一棵拦腰折断的枯树。小王叔叔背着你跑进了树林子。伏在他的背上,你认为他是你的年轻的父亲。
    这种回忆,不断唤醒他的软弱的感情。在妻子面前他软弱过。现在又在儿女的影子前瘫痪了。
    力龙是个十六岁的男孩,他已长出了喉结。
    力虎是个十四岁的女孩,她没长喉结。
    这两个杂交二代,无论在体形、相貌和智力水平上,依然表现出明显的优势。他和她身材修长—身高超过同龄孩子,皮肤白哲光洁,鼻梁挺拔,眼睛大,睫毛长。女孩的嘴巴大而妩媚,嫣然一笑,近乎妖冶。—总而言之,这是大受青睐的两个孩子。
    想到此处,这间装饰着鲜花和香草的工作室立即变成了地道的魔窟,玻璃窗外,河水与污水沟里倒映着霓虹灯五彩缤纷的影子,夜行的客车像陨落的大星在高楼大厦间穿过,起重机的巨臂挑着一个个房间在无声地组合大楼……我既然活着,为什么要和死人做伴?他大彻大悟地想,你校长有什么权力对我发号施令?人死过一次就不能再活?满载着荣誉死去果然就比默欲无闻甚至臭名昭著活着好?
    他很友好地握握躺在整容床上、抢占了他的位置的、你的双重救命恩人的冰凉的手。心里默念着:思人,您先走着吧,我要回家去看我的妻子和孩子……
    王副市长的手像铁勾子一样,好像要拉住你。他拉住你不放,死人抓住活人不放。你使劲抖掉死的勾连,挂着一头惊惧,拉开房门,扑进大厅,房门在身后砰啪一响自动关闭,好像说:不要后悔!
    殡仪馆的大厅同所有的大厅一样,不分昼夜总是灯火辉煌,五色霞光照耀着伏在方形大玻璃鱼柜里的、臃肿不堪的黑色金鱼。大厅的四周摆着一圈花圈。白天被践踏的化纤地毯在夜里重新把丝儿立起来,好像刺猾,好像绿茸茸的草地,好像死去又活来的苔醉。
    这片散布着冷酷表情的大地毯使你踌躇不安,它明确无误地向你表现它要复仇的愿望。你徘徊在裸露着大块方石板的地毯边缘、无意中发现了黑金鱼的翅膀摆动。这个盆笨的、无棱无角一塌糊涂的丑东西,与其说它是金鱼,勿如说它是一只放大的蛾料。第八中学物理教师办公室里的对话蓦然涌上心头—不是你说的是小郭说的:市政府大宴宾客,上了九道名菜:第一道:红烧晰蝎。第二道:油炸蝗虫。第三道:活吃蜻蜒。第四道:清煮拼鲜。第五道:盐水蝗螂。第六道:糖酥蜜蜂。第七道:爆炒胎盘……孟老夫子摇头晃脑,表示怀疑。张赤球老师很惊讶。李老师说现在什么都吃,大家都挖空心思,开拓吃的范围,从天L飞的到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儿乎是逮到什么吃什么蝎子吃到八毛钱一尾,麻雀吃到五元钱一只,蛆vi吃到五毛钱一条……就差吃蛆吃屎壳螂啦……这不是不可能的‘……难道还能吃人吗?这不是不可能的……吃胎盘就跟吃人沽上边啦……等着瞧吧……放心吧。吃不到中学教师头L,一个个瘦得贼硬,谁喜吃?……我是瘦肉型t张老师一句话引起了大笑。大笑过后是欢乐,欢乐之后是狂喜,狂喜过后是悲伤。我们吃什么?啊,吃什么?我们可以吃粉笔,吃粉笔头儿……你想到适才在冰柜里看到的那只黑色塑料袋里装着的白脂肪……有人抓住你的肩膀,你回头打量着他:一个腰间挂着手枪的武装警察,冷冷地看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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