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步(228)

2025-10-10 评论

    与此同时,那姑娘赤着脚从草铺上蹦下去。物理教师没有一丝一毫邪念地注视着她那两辫结实的屁股活泼生动地扭动着。你注视着她离去又注视着她走来。她用两条胳膊抱着两只涂釉的古老黑坛子,满脸流滋着调皮和愉快的神情。
    老人用大拇指把烟锅里姗烧着的烟末往下压了压。你惊异他的手指耐烫的能力。他眯缝着眼看着抱坛而来的女儿,眼缝里射出的光辉与黑狗眼缝里射出的光辉一样:具有迷梦般的性质,使人神往又惧怕。
    姑娘跪在物理教师与老人之间,笨拙地俯身放下坛子。她把扣在坛口上的两只黑碗取下,放在铺草上。因为草的不平整碗倾斜着。她拔开堵住坛口的木塞子,“哮登”一声响,浓烈的酒香随即四滋。终生与酒没结缘的物理教师沉醉在酒的气味里。他迷蒙地望着袅袅上升的淡蓝色酒气,突然感觉到生活无比美好。姑娘搬起坛子,往两只碗里倒酒
    她拔开另一只坛子的木塞时问:
    “爹,你要加蜜吗?”
    老人低沉地说:“加一点吧!”他的嗓子里有一种威严的、沙沙的杂音。
    姑娘用一根细劈柴,从坛子里挑出蜂蜜来。蜂蜜是金黄色,与房子里的基本色彩一致。它的光泽更金黄一些、更润泽一些。它十分私稠,在劈柴与坛u之间拉着细长、金黄、半透明的丝。
    她把蜂蜜挑到碗里,慢慢地搅拌着。蜂蜜在溶解。野菊花的药香味儿在扩散,酒浆在改变颜色。她把两只酒碗里都加了蜂蜜之后,伸出舌尖舔着枯在劈柴上的蜂蜜。她的脖子仰着,大得很美的嘴张着她有蜂蜜一样的颜色,她有蜂蜜一样的芳香。她是个蜂蜜一样的好姑娘。物理教师幸福得想放声大哭,他感到生活无限美好。
    “什么样子!”老人譬了一眼女儿,说。
    姑娘把劈柴扔给卧在灶边的狗,真诚地说:
    “老黑,你舔净了它吧。”
    黑狗睁了一下眼。好像不情愿似的,徽洋洋地伸出一只前爪。把那块粘着蜂蜜的细劈柴扒到嘴边,用舌头舔了两下,便不动了。好像它对劈柴上的蜂蜜并无兴趣,它的舔劈柴仅仅是为了执行姑娘的命令。
    姑娘用双手捧起酒碗,递给物理教师,说:
    “邮差,请喝酒。”
    物理教师受宠若惊地接过酒碗。听到她说:
    “你是送电报迷了路啦吧?”
    她捧起另一碗酒递给老人。老人收拾起烟袋接了酒碗。他说:
    “喝吧,驱驱寒气。”
    物理教师轻轻呷了一口酒。金黄色的酒浆,香、甜、醇、猫。他的眼睛湿碗流的。
    老人说:“捞两块肉给我们吃。”
    姑娘又赤着脚蹦下草铺,蹦到灶边,揭开锅盖。薯菇状的蒸气猛然冲起,马灯的光钱被雾气笼罩,变得短促又肥厚。锅里没有大波浪,只有一些细碎的小浪花簇拥着几块金黄色的牛肉。那只黑狗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姑娘的脚后跟。她抬起脚点了一下黑狗的头。说:238
    “你也要吃吗?等等。别着急。”
    姑娘从灶后拉过一块木板,放在锅台上。又摸过一柄二齿的铁钩子,抓起一块像枕头那般大的牛肉,放在木板上。她对狗说:
    “拿刀去。“
    黑狗站起来,伸伸懒腰,走到柳条篓前,叼着那柄葵花叶状的刀,回到灶边,昂起头举着刀,等待姑娘来拿。
    她用葵叶刀切了一块拳头大的牛肉,扔到细草上。她对狗说:
    “你别着急呀,当心烫掉了牙齿。”
    黑狗趴回到细草上去,用两只前爪捧着那块肉,不时伸出舌头,试探肉的温度。
    姑娘切下两块依然如拳头大小的肉,用两根筷子插着。递给物理教师一块,递给老人一块。她又端来一碟子细盐,放到物理教师和老人之间。她说:
    “邮差,你吃吧。吃了一块再切一块。”
    老人也不说话,端起酒碗往你的酒碗上一碰,仰着脖子连喝了三大口。你看到酒浆从他的喉咙里滑下去。老人说:“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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