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23)

2025-10-10 评论

  三
  简先生到底是个什么人?顾小梦为什么这么急着要见他?是阴谋,还是阳谋?肥原望着窗外,陷入了沉思。不一会儿,他转过身,吩咐哨兵:你回去告诉她,你已经打了电话,对方没人接。哨兵刚要走,他又补充说,记住,以后都这样,只要她催你来打电话,你就来,回去还是这么说,没人接电话。
  哨兵走后,肥原把刚才顾小梦和白秘书的谈话记录要来看,末了问王田香:你看出什么了?不及王田香作答,他又说道,我这回看出了两个顾小梦,一个是仗势欺人、行为放肆的泼女子,仗着老爹的权威,天不怕,地不怕;一个是经验老道、胆识过人的老鬼,通过装疯卖傻来迷惑你,玩的是一个反常和大胆。
  说得太高深,王田香无言以对。
  肥原解释道:她不是放肆地说自己就是老鬼嘛,我们刚才的直觉是她在耍赖,无理取闹。现在看不一定,你想过没有,如果她真是老鬼呢?这就是智慧啦,胆识啦。宋朝不是有个故事嘛,说有个小偷去财主家偷东西,小偷在屋内翻箱倒柜地找也没发现财宝,原来财主把财宝当干货,跟一大排腌肉、干辣椒一起挂在屋檐下。这是一种逆向思维,是流氓的智慧,出其不意,出奇制胜。
  王田香看主子脸上发光,语出惊人,明显是进入了角色的样子,心里备受鼓舞,兴奋有余。过度的兴奋反而使他脑袋一片空白,说不出有质量的话,只是献殷勤地说:刚才金生火也说她是共匪。
  肥原沉吟道:金生火的说法本身并不可信,但是放在现在的顾小梦身上,一个要急于与外界联络的人身上,就值得重视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要找到一个最简单有效的方式来证实我们的怀疑是真是假。
  肥原决定打一张兵家老牌:借力用力,诱敌入瓮。他要求王田香马上给简先生打电话:你就告诉他,顾小梦现在公务缠身,走不开,托你给他带了点东西,你要见他。
  事情就这么来了。
  就打电话找简先生。
  果真是有个简先生!
  简先生听明事情,不知道这是个套,高兴死了,惊喜万分。一种突然而至的喜出望外的心情跃然在电话里,喜形于声,于电线,于话筒,连离话筒有几尺远的肥原都感觉到了。于是,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地点。时间当然是越快越好立刻出发。地点嘛,当然是家里头最好这样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现在的问题是带什么东西?东西其实是次要的,关键是要在东西里设个机关,把顾小梦和简先生的身份试探出来。肥原认为,假定顾小梦真是老鬼,简先生多半是另一个老鬼。老鬼的上线,或下线,她急于见他的目的无疑是为了传情报。按照这个思路,肥原设计在东西里夹藏一片纸条,以老鬼的名义通知简先生速去何地取货。
  东西挑来选去,最终选定为肥原从上海带来的一筒饼干,铁筒的。纸条被讲究地放在铁筒底部,饼干底下,无意是发现不了的,有心找又是找得到的。肥原认为,如果顾小梦是老鬼,简先生受礼之后必定会去找这纸条,并且一定找得到,继而按约行事,去某地取货,否则另当别论。
  一切准备妥当,王田香出发了。
  四
  简先生是个北方人,身材高大,说普通话,围长围巾,戴眼镜。总的说,形象有点模糊不清:既像一个水手一样人高块大,孔武有力,又像一个书生,举止温文尔雅,说话客客气气。见了面,王田香总觉得简先生有些面熟,一问一说,明白了。原来简先生是时下杭州城里的当红名人,年初主演过一出反映中日友好的话剧,印着他人头像的海报贴得满大街都是。后来该剧还专门去他们部队演过专场,更是忘不了。
  简先生住的是客栈的出租房,在二楼,有里外两间房。里屋是卧室,床头柜上有顾小梦的相框,说明两人可能是在搞对象。相片是套过色的,嘴唇鲜红,眉毛清黑,面颊桃花一样粉,白里泛红。粗粗一看,顾小梦有点不像顾小梦,仔细看,还是像。外屋是客厅兼着书房,王田香在沙发上坐了一小会儿,抽了一根烟,与简先生略作小聊。以王田香之见,简先生的表现还算正常,没有做贼心虚的那种迹象,言谈随和,不像个地下党。但是丢在沙发上的一本书,又让王田香觉得有些警疑。这是著名进步作家巴金去年刚出版的新作《秋》(1940年7月出版)。后来去看书架,上面有好多巴金的作品,什么《家》啊,《春》啊,《灭亡》啊等,都有。此外,还有鲁迅、茅盾、丁玲、蒋光慈、萧军、柔石等左翼作家的很多作品,一大排。莫非他替皇军唱戏是假心假意的?肥原在电话里听到这情况后,立即变得煞有介事地通知王田香:盯着他,只要他去了纸条上约定的地方就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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