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叶红似二月花(28)

2025-10-10 评论

    “他再三叮咛,别让他家里人知道,一个也不让知道;他还怕他店里的人知道。”
    “快说呀,婉小姐不耐烦了,“怎么你这样婆子气!”
    “他要借一百块钱。”
    “啐!这也值得那么……”过一会儿,婉小姐又说道,“好罢,你告诉他,是我说的,要他自己到我手里来拿。”
    “那个,——明天你不是要去钱家庄么?”
    “那就让他等一天。你以为他当真有什么急用么?那么鬼鬼祟祟的!”
    “就这么着罢,”和光应了,便又捧起了烟枪,却忍不住想道:真厉害,精神也真好,心思也真周到,她什么事都要管,不放松一丝一毫。
    里边床上轻轻响动,大概是婉小姐翻个身,听得她自言自语道:“怪道今天嫂嫂的话里有话,我一定要当面问他个明明白白……”
    这以后,万籁无声,只有墙脚那匹蚯蚓忽然又悲壮地长吟起来了。①——
    ①本章内说到蚯蚓的长鸣。这是江浙一带老百姓指夏末秋初来自墙脚或石阶下面的一种虫鸣的声音。曾有一位生物学家告诉我:蚯蚓没有发声器官,是不能鸣的。通常所谓蚯蚓的鸣声,大概是另一种虫的鸣声。这里仍写作蚯蚓,是依照老百姓的习惯的说法,因为小说到底不是生物学教科书,稍稍不科学些,是可以容许的。
    1958.4.作者补注。

    那天在雅集园茶社,梁子安是猜错了;那时门外倒还没有赵家的“探子”。但是黄昏以前,赵府上那位“哈将军”徐士秀到底在半开门的四宝家里又遇到了宋少荣,无意之中,探得了他认为很有意思的消息。
    徐士秀的眼珠骨溜溜转着,心里便有了个主意。他本待打完八圈牌再走,可是第四圈最后一副是他的庄,吃了个大亏,弄得他那羞涩“阮囊”一扫而光。正在进退两难,恰好朱行健老先生的义子朱竞新,白祫翩跹,摇着一把名人书画的七骨大折扇,于于然来了。趁这机会,徐士秀赶快“让贤”,一溜烟跑出了四宝的家。
    他怀着极大希望,理直气壮,直奔里仁坊。宋少荣说的什么朱老先生不赞成将善堂积存移作别用,他倒不感兴趣,而且也像四圈牌头几副赢来的钱一样,早已还给宋少荣了;可是他知道赵守义这次发愿要赶办的十多年来第一回的征信录,实在还没动手。“现在那书呆子朱老头儿说要清查帐目,这一炮从里边打出来,难道还不凶?”他心里盘算着:“趁早给守翁报个信,且不说区区徐士秀毕竟强过哼将军,也见得我们到底是正正经经的至亲,痛痒相关。”
    想的太得意了,徐士秀一口气已经走到里仁坊尽头,还亏那耶稣教堂附设的女学校当当的钟声提醒了他。赶快踅回,不多几步,远远便看见赵府大门边那家纸扎铺前面语出《韩非子·显学》:“世之显学,儒、墨也。儒之所至,孔,围着四五个人。徐士秀把脚步放慢,斯斯文文踱过去,先听得鲍德新的狗哭似的干笑声。他感到几分不自在,斯文的步子又改为蹑足而行,这时候,又听得贾长庆吵架似的高声嚷道:“德新,你真是过虑;地皮呢,回头可以再买呵!”那鲍德新又立刻反驳:“哈哈,你是只知其一,未知其二。你说,咱们先买地,后盖房呢,还是先盖了房子后买地?现在房子先送了去,地皮还没着落,难道这就老停在云端里?”
    徐士秀听着不懂,悄悄踅上前去一看,原来这几位大老官正在赏鉴那纸扎铺新糊成的三楼三底外带后花园的一座大冥屋。赵守义只穿家常短衣,站在自家大门口,显然是送客出来的。他们都没瞧见徐士秀,而鲍德新那番话正引起了众位的哈哈大笑。胡月亭冷冷的声调继笑声而作:“鲍兄说的也对。只是鲍兄怕也未必知道阴间买卖地皮是否也跟我们阳间一样常有纠纷的罢?要是也有,还得办好红契,和冥屋一同送去。然而,红契总得由主管衙门发给;县知事是阳间的官,恐怕他那颗官印也未见得中用罢?”
    这可把鲍贾二位都问住了。赵守义只是微笑点头,似乎还没到他出来一言为定的时候。徐士秀毕竟是聪明人,此时便也明白各位所争何事,灵机一动,得了个主意,便不慌不忙,闪身出来,向众位作了个公揖,笑吟吟说道:“晚生有个愚见,何不借重城隍老爷那颗宝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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