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叶红似二月花(55)

2025-10-10 评论

    这一番话,勾起了各人的心事,而良材更觉得满肚子里像有个东西在那里回荡奔突,又好像全身的骨节里都涨满了力,可又没处使,也使不出来。正在这样又兴奋又有点迷惘的当儿,他猛可地听得老太太问道:“良少爷,前天讲过的许家的亲事,你的意思到底怎样?”
    良材不防老太太先提起这话儿,倒怔了一下,一时之间想不定该怎样回答。
    老太太看着良材的面孔,慈和地微笑。
    良材脸又红了,好像有点忸怩,还是没有回答。对于这件事,他的主意原是早已决定了的:“不愿。”为什么“不愿”呢?他自己也说不出。去年他还见过许静英,在他的记忆里,静英何尝不是个出色的女子,因而他也能理会到外祖母那一片慈爱的苦心,甚至还感激她;然而他还是“不愿”。
    两位老人家的热望的眼光都射在良材的脸上,那样的温和,慈爱,使得良材感到惶恐;他知道他要是直切说个“不”,便将给她们莫大的痛苦,那简直是罪恶。
    “外婆疼爱我,难道我还不知好歹么?”他缓缓地开口了,心却激动得很,一面不愿改变他的决定,一面又生怕伤了老人家的心,他低了头,正想轻轻说个“不”字,忽然又一转念,马上又抬起头来,勉强笑了笑,对他嗣母说道,“妈妈,好像前些时候我告诉过妈,一个相面的,省城里有名的什么铁嘴,给我排过流年。”
    “哦?”姑太太摸不着头脑。
    “嗯,妈也许忘了,”良材又笑了一笑,汗珠从他鼻尖渗出来,脸更加红了。“省城里那个——那个张铁嘴,我请他排过流年,张铁嘴是很有点名气的,他判定我,这三年之内,流年不大好,嗯,不利!”
    “啊,他怎么说?”老太太歪着头,聚精会神在听。良材不敢抬头望她。姑太太眉尖微蹙,怔怔地看住了良材,心里却在诧异,为什么良材谈起相面算命和什么流年来了。
    良材拿出手帕在脸上擦一把,轻轻叹口气,决心胡诌到底:“他说什么?他说我——我将来有五个儿子,五个儿子!”他装作拭汗,却把手帕覆在脸上,话调转快,“可是,三年之内,我要是娶了亲,便主克妻,而且要是娶了个生肖属马的女子,她还要克夫呢!”
    室内忽然异常寂静,良材似乎听得自己的心跳的声音,室外那槐树却簌簌作响,似乎天又在下雨。
    良材取下手帕露出脸来,吐一口长气又说道:“老太太,相面的说三年之内,我是去年春天请他排的,还有年半多一点!”
    老太太慢慢点头,闭了眼睛,不说话。
    姑太太显然是不相信的,但也不揭穿,只干笑道:“你排过流年么,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呢!”说着又朝良材看了一眼。
    良材赶快别转脸,打算找机会溜走。可是老太太郑重其事问姑太太道:“阿瑞,静儿的生肖是不是属马的?”
    看见老太太那么认真,良材心里更加负疚,觉得用这样的诡计去欺骗这位慈和的老人家,是万分不应该的;同时又忽然对于那个许静英也抱歉起来,干么平白地咒她要克夫呢?趁着姑太太还在沉吟的当儿,良材忙即接口道:“也许是我记错了。那相面的大概说属羊的不利,不是说属马的。反正这都是我的事,我的流年不那个……”
    “不管是羊是马,光景这件事要过这么一年半载再谈了,——良材,你是不是这个意思?”姑太太用她惯有的朗爽的口吻说,多少还带几分锋利。
    这时候,良材也恢复了内心的平静,便庄重而恭谨地点着头。
    老太太也瞧出几分来了,叹口气道:“也罢。我们做老人的,替小辈操心,也只能到这地点。可是,良少爷,你要记得,你是兼祧了两房的,钱家的香火,就只在你一人身上呢!”良材连忙站了起来,应着“是”,同时也就打算抽身退出。
    但是姑太太又说道:“要是连四房里都算上,良材还是顶了三个房头的香火的;四老爷虽则还没成家就去世了,他这一房到底不好抹掉的!”她转眼看着良材,“现在什么都有新法旧法,可是我想来难道新法就不要后代了么?三老爷是我们钱家第一个新法人,也还是县里第一个新法人,可是他把儿子女儿这才看得重呢!良材,你小时是你妈妈自己喂奶的。干么我们这样人家连个奶妈都不雇呢?三老爷不许!他说:要人家扔下自己的孩子来喂别人的,不论怎地总不会处处留心。他又说:吃奶像三分,奶妈总是出身低微,小家气,说不定还有暗病。这些都是我亲眼看见,亲耳听到的。三老爷就把儿女看得比什么都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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