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蚀(45)

2025-10-10 评论

    然而K此番竟和往日不同,处处争取主动。他上前一步,像要看到我心深处似的瞅了一眼,同时带点抱怨的口吻说道:“你和密司萍是老同学,她的事,自然你比我熟悉得多了;怎么你会不知道她另有爱人,——怎么平空牵到我的头上来呀!”
    这可惹起我几分气来了;我最恨一个人不坦白,把人家当傻子。
    当下我就盛气答道:“是不是,都干我屁事!……”转身就走。然而走了不多几步,猛可地又想起了一个主意,便又回身。K仍站在原处,有所深思似的看着地下。我悄悄踅到他面前,他一惊,却又料到我会回来似的,对我微笑。我低声问道:“K,你那朋友的朋友,——不,应该说是朋友的女朋友的朋友,最近可有什么消息没有?”
    K连忙答道:“没有。刚才正想问你呢,可是你又生气走了。到底你打听得什么消息没有?连天我正在着急的不得了呢!”
    他对于小昭这样关切的情意,可就把我恼他的意思冲散了。然而我还不能释然于他之屡次躲躲闪闪,不说实话;我还得难他一难:“有倒有一点眉目。只是那天晚上逮捕的,不止一个呢,没有个详细的姓名籍贯年龄职业,瞎摸一阵,也不行罢?你又老不肯说!”
    “这个,你也不能怪我。”K满脸诚恳地辩白。“究竟他被捕以后应承个什么名字,我实在不知道……”
    “可是他的本名呢,他从前的名字呢?”我再难他一下。
    他可又迟疑起来了。我有点不耐烦,而且有几个路人也在注意我们了,我转身笑了笑说:“不忙,你想好了再告诉我罢。”
    走了十多间门面回头看时,K已经不知去向。
    我还是应该感谢K的。要不是偶尔遇到他,我就不能“触机”想到了解决小昭那个困难问题的两全其美的方法。

    电力公司又弹起老调来了。洋烛又临时涨价。此时对烛独坐,万念都消。院子外边的守卫室中,时时传来哄笑争吵之声,想见赌兴正豪。表上还只有八点,真不知如何挨过这寂寞的黄昏呵!
    白天的事情,像电影似的又展开来了。在今晚上,记不清这已经是第几次了;因而“片子”也烂了,断断续续,老不连贯,而且像官家的宣传刊物一样,人家不愿看,它却老在眼前晃。
    这是其中一个“特写”:G的歪脸和三角眼愈装得客气就愈显其阴险狡猾。他恭维我能干,工作努力,鞭子不能完成的任务,我用……来完成了;——这是什么话!我真想给他几下耳光。但除了这些无耻的狗屁而外,他的阴险部分却使人毛骨耸然,心中如焚如捣。
    “赵同志,明天总该有结论罢?大家在等候你这杰作!”——这样半嘲半讽的,多可恶!我疑心我和小昭的密谋,有点被这狗嗅出来了。
    忽然那歪脸扭曲得更不成话,那三角眼宛然成了金瓜锤,他又狞笑着:“喂,赵同志,几时请大家喝一杯喜酒?”
    但是最使我感觉不妙的,是突地摆出官腔来说的这几句话:“赵同志,有两件事,你得充分注意:第一,给他什么工作?他不能老是闲着。你不妨提出意见来请示。第二,你自然知道,你的请求都已邀准,这个人是交给你去负责的了,你的责任可不小!”
    这里所谓第二点,我愈想愈疑;这怎么能是正面话呢,这必须从反面去看,——一定还有人暗中监视我们,可恨我竟未发觉。至于第一点,当然又是难题,——我如何向小昭启齿?那一定要炸。
    然而今天这黑道日的麻烦不仅这一点点呀!
    此为又一“特写”:上午十时有所谓“全体听候训话”。左等右等,不见举行。窃窃私语,大都谓新近有些“发见”,将兴大狱。我觉得人们的眼光转来转去老是以我为归宿。后来,命令集合,R颠着屁股恭陪一位大员进来,——于是训话;却不料是宣布“奸党”罪恶,三十分钟内就是五十多个“奸党”。过去所谓“宁可枉杀三千,决不使一人漏网”的口号,又拿出来了。声色俱厉,俨若不共戴天之仇。
    “糟了,小昭,”我心里急得什么似的,“怪道G表示客气,而且语言闪烁;当真他说的句句是反话。糟了,小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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