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蚀(63)

2025-10-10 评论

    他顿住了,手摸着下巴,似乎特意给我一个自辩的机会。
    但是我不作声,只笑了笑。
    “谁介绍你和那姓王的认识起来的?”他说得很快,显然是要试探我一下。幸而我早有了准备,一听到姓王,就知道是指那所谓“证人”,我立刻答道,“没有谁介绍,早就认识他了。”
    于是“谈话”转到本题了。他把我告发G的各点,或前或后,或正或反,提出许多询问。最后,实在因为并没破绽,他表示了满意似的说:“我们忠于党国,应该提高警觉性。你做得很对。”
    当我起身告退的时候,他忽然又叫住了我,微笑说:“你那老同学萍,到底怎样?有人说她是反动分子,可是另一个报告说她不坏。还有那个K,也是同样情形。你看来究竟是怎的?”
    我怔了一下,然而怎么能够相信这不是反话呢?人家正在说我和他们勾结,难道我还自投圈套,给他们一个凭据?我不能不自卫了!
    “照我看来,这两个都是形迹可疑!”
    “那么,说他们还好的倒是很成问题了?”
    “这个,我不敢说;不过他们两个实在可疑之处太多!”
    “哦——”他似信不信地侧头想了一想,又笑着说,“上一次你对R报告,关于K的部分是怎样说的?”
    我竭力镇住了心跳,断然答道:“那时我还没找到K的严重证据,但后来我就发见他的确负有重要的组织任务,而且萍——”
    “萍怎样?”他的眼光闪闪地射住了我。
    “萍是他的爱人!”我横了心说,却觉得一双腿在那里发抖。
    他微笑地看了我半晌,然后异常客气地说:“你的报告是有价值的。你累了罢?你可以回去了。”
    我失魂似的走到马路上,不辨方向乱走。我做了什么事了,是不是在梦里?然而比梦还要坏些。夜已深了,马路上没有人。我一步懒一步拖着,到家时已经三点钟左右。
    警报解除了,我也不觉得。一个新的决心却在警报期间在我心里慢慢形成。我要去找到他们两个,给他们一个警告。
    但是怎样才能找到他们呢?我得顾到我的背后也有“尾巴”。
    如果他们把我的话当作耳边风,而且又漏了出去,那不是白操心?
    即使要找,先找到一个也成了;自然,K是比较的理性强些,或可不虚我这一行。然而K又偏偏最难找到,游魂似的,谁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我的决定又发生动摇了。没有一定要找他们的义务。掩护也已经做过,他们自己不领情。如果说昨晚上我又做了对他们不利的事,那才是笑话。几句话算得什么,而况我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们的真正危险却在自己圈子里有了奸细,而他们则尚睡在鼓中,这可不干我的事呵!
    假使他们老睡在鼓里,那么,保不定我这几天内对他们所说的话语,会全部落到那“奸细”的耳朵里,那我不就完了么?
    即不然,他们总有一天会忽然“失踪”,那时候,他们能像小昭那样坚强,“决不连累你”么?那时候,我也完了。
    这样看来,还是找他们一下的好。虽不是对他们尽的义务,但确是为自己应该冒的险呀!……
    我又决定要去找他们了,换好衣服,正待出去,恰好舜英派人来请我到她家里。“这倒非去不可,”——我披上大衣就走。但心里忽然一动,回身把几件要紧东西藏好。

    昨天在舜英家里,除了谈谈我被传唤去问话的情形,别无所事。觑空儿,我曾经打了好几次电话“兜拿”K和萍。知道萍在那书店里,可是我不愿去找她。
    舜英大吹他们的神通如何广大,叫我“放心”。我偶然想起了前晚问话中一点小事,就说道:“他们问我认不认识两个姓徐的。听口气这两个姓徐的也是你们的熟人,可是我从没有见过呢。”
    “姓徐的朋友么?没有呀。”舜英漫不经意地说。
    “可是你怎么回答?”松生着急地问。
    “我说从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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