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蚀(91)

2025-10-10 评论

    她惘然接口问道:“可惜什么呢?”
    “可惜我没有年纪大些的弟弟。”
    N摇了摇头说:“也不见得。但是我倒可惜我不是个男的!”
    我笑了;想起她初次见我时曾对我开玩笑自命是个男孩子,我又笑得更响了。N似乎不懂我为什么笑,惊异地朝我看。
    “不怕羞么,”我止住了笑说,“老想讨人家的便宜。”
    “哦——”N却不笑,“既然你觉得做男的便宜些,就让你做男的。反正不论谁做,我和你要是一辈子在一处,够多么好呢!”
    说完,她又叹了口气。我也觉得有点黯然。
    我们默默地走到窗前,挤坐在一张椅子里,偎抱着,忘记了说话。
    忽然N捧住了我的面孔,凝眸看住我,轻声问道:“姊姊,你猜一猜,我此时心里想些什么事?”
    我抿着嘴笑着,也把手抚摸她的秀发,答道:“想怎样才可以变做一个男孩子……”
    “不是!”N立刻打断了我的话,“我在想你。……”
    “想我能不能变成个男的?”
    “也不是!”N得意地笑了。“我在想,你有些地方太像一个男人,可是有些地方又比女人还要女性些……”
    我不禁失声笑了:“又来胡扯了。哪有什么比女人更女性的?比女人更其女性些的,又是什么东西呢?”
    “那就是双料的女人!那就是做了母亲的女人!”
    我又笑了,但是猛可地种种旧事都凑上心来,我的笑声不大自然,我叹了口气。N也觉得我的神情有异,而且似乎也懂得其中的原故,她不作声,只把脸温柔地偎着我的。过一会儿,她又轻声说:“姊姊,昨晚上我做一个梦。我们走在半路,忽然来了个男人,说是姊姊的爱人,硬把你拖走,——
    我哭着叫着,可就醒了,还是眼泪汪汪的。”
    我听得怔了,勉强笑着说:“你又在捣鬼,我不信真有这梦。”
    “可是,姊姊,这样的梦,迟早会有的……”
    “那么你呢?你比我年青,比我美,比我聪明……”还没说完,N早已捂住了我的嘴道:“得了,得了,姊姊,你再说,我就不依!对啦,我什么都比你好,我还比你淘气些!”
    我把她的手轻轻拉了下来,放在我手掌中轻轻搓着,微喟说道:“不过我说的也是真话呢!”
    N不作声,只定睛惘然看着窗外漫漫的晓雾。忽然她自笑起来,急转脸对我说道:“姊姊,要是你有了孩子,我来给你做保姆,我——不,咱们俩,把这孩子喂得白白胖胖的,成为天下第一个可爱的小宝贝。”
    这可把我简直怔住了。我不懂N为什么有这些想头。然而我那“小昭”的影子也在我眼前出现了,我勉强忍住了眼泪,低了头。
    N惶惑地也低头来看我,着急地抚摸着我的手。我勉强笑了笑道:“没有什么。不过,妹妹,你想得太好了,太多了。
    ……”
    “不应该么?”N口气里带点辩白的意味。“在我们面前,是一个新天地,我们要从新做人了;自然,也还有困难,但新天地总是新天地。”
    我抬起头来,叹了一口气,诚恳地对N道:“你说得对,我也何尝不这么想呢。可是我经过的甜酸苦辣太多了,不敢再有太乐观的念头,——并且……”我顿住了,勉强笑了笑,把N的手贴在我脸上。
    “并且什么?姊姊,并且怎的?”
    我笑了笑,勉强答道:“并且,我跟你不同,我不能跟你比。”
    N愕然看定了我。虽然夹着衣服,我觉得出她的心在别别的跳。
    我不言语,只把她的手移来按在我的胸口。一会儿,我这才颓然说:“这里有一颗带满了伤痕的心……”
    “姊姊!”N只叫了这一声,便把脸藏在我怀里,似乎她要看看我这带满伤痕的心。这时有一种又痛快又辛酸的感觉,贯注了我的全身,我喃喃地好像对自己说道:“女人们常用一种棉花球儿来插大小不等的缝衣针。我的大姊有过一个,那是心形的。我的心,也就是那么一个用旧了的针插罢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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