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看着,赵大明惊得发呆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我吗?我有这样高大吗?”他反复自问,心在不安地跳着,脸上发烧。为了不让别人发现他,招致难堪,他转身就走。说来也怪,好像仅在一个早上,整个院子里的每一个人都认识了赵大明,包括那些从来不打交道、也很少碰面的干部家属在内。他们都以异样的眼光望着他,对他微笑,指着他的背影或侧影议论纷纷。他忽然间产生一种奇怪的心理,希望这个院子里只剩他一个人。假如除他以外还有另外的一个,哪怕那是个小孩儿,他也要难为情。他不明白,他在想……
越是怕碰上熟人就越是要碰上熟人。陈小炮从他身边急走过去,装着没有看见他似的,连头也不摆一下。赵大明暗自庆幸,心想:“谢天谢地,要是被她看出我来,不知会怎么样。”谁知就在这时,已经走到前面去的陈小炮猛然回过头来,用利剑般的眼光望着他,大声地说:
“歌唱家,想当官儿了?”
赵大明脸一红,急走几步赶上去,想使她把说话的声调降低一点。
“喂!”陈小炮可一点也不照顾他的面子,仍旧那么大声,“想当官儿别这么下作,我去跟我爸爸讲一声,赏个大官儿给你。”
“你这是什么话!”赵大明生气地说。
“我这是人话。”小炮说,“可不像有些人,良心长到背上去了,专讲鬼话。”
赵大明知道,她肯定是在宣传栏那里看了来的,便解释说:“小炮,那不是我自己的意思,真的不是。我不知道是谁搞的,根本没有告诉我,把我吹上了天,我自己看了也脸红!”
“得了吧!你还脸红,知道脸红的人,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你冤枉我了。”
“我冤枉了你?”小炮愤怒地说,“算了!没有工夫跟你说那么多。”说完,扭头就走。才走了几步,又停住,回过头来,变了一个腔调问道,“好吧!如果你想证明你还是一个好人,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敢告诉我真话吗?”
“你说说看吧!”
“你们把彭司令员搞到哪儿去了?”
“这……这个事儿……”
“别吞吞吐吐的,要说就说,不说拉倒。”
“小炮,你别急呀!”赵大明哭丧着脸说,“我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乱糟糟,一切的一切都不知怎么办好了。”
陈小炮轻蔑地抿嘴一笑,昂着头,扬长而去。
赵大明急得张口结舌,想叫住陈小炮再说几句,可就是出不了声,真像他刚才说的那样,脑子里一片混乱。他知道,小炮马上就会跑到湘湘那里去,把一切都告诉她。那样,将会引出怎样的结果来呢?他想去找湘湘,抢在小炮的前面,将宣传栏的事解释清楚。可是,在这个时候又怎好到湘湘家里去呢?湘湘要是提出想看看她爸爸怎么办?假如带她去了,江部长会怎么样?范子愚他们会怎么样?假如当面欺骗她,说自己不知道地方,那又是多么可耻啊!不行,不能去。他犹豫了一阵,又提起脚来,继续往前走。宣传栏上的那几句话在脑子里反复出现:“……不被假心假意的恩赐所收买,不为甜言蜜语所软化……从个人感情的泥沼中拔出脚来……不怕美女缠身……”这些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这是对湘湘的侮辱,是对彭其一家人的恶毒诽谤。是谁这样做的呢?怎么能这样干呢?怎么可以不征求本人意见呢?天真的赵大明又气又急又不明白,直想哭。他忽然得出了一个结论,失声喊出来:“啊!这是强迫我接受一种安排。”到这时,他已感到生活太复杂了,人也太复杂了,政治、路线、阶级斗争,也许这一切都是非常复杂的?二十四岁的赵大明,头一回被复杂的现实弄得这样苦恼。他愤怒,他想不顾一切,要表明自己的态度,于是便去找江部长。
江部长在二○九号房里接待了他。
“怎么啦?”部长见他涨红着脸,气咻咻地走进来,有点吃惊。
“部长,我……”赵大明低着头说,“我不要那个表扬。”
“为什么?”
“太不实事求是,影响多不好啊,这是谁搞的嘛?吹上了天,瞎说一通。”
“是我搞的。”江部长站起来说,“我亲自写的。”
赵大明一听,吓得不敢做声了。
“怎么?”江部长盯着赵大明的眼睛说,“我写得不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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