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额头上那个包是怎么搞的?”彭其还没有回答,走进来江醉章。
“政委,”江醉章当着彭其的面说,“文工团范子愚他们想请示一下,按照您的指示,人已经送来了,斗争会的材料过两天就可以交来,他们问是不是可以回去,还有什么别的问题要他们……”
“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规矩了?”陈政委打断他的话,心里有点窝火。
“他们说,”江醉章很平静,“自从被抓去坐牢受了教育以后,再不敢犯以前的错误了,凡事服从兵团党委的领导。”
“叫他们快走!快走!我怕他们。”
这样,江醉章才无话可说,倒退了出去。
自江醉章进来以后,彭其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半侧脸死死盯住那张办公桌,桌面上有块玻璃板,玻璃板底下压着一张机场夜景的彩色印刷照片,是从《解放军画报》上剪下来的。彭其没有注意照片,却奇怪地盯着桌子的一个角。好像那是一把曾经在他身上剐过肉的刀子;那是一颗使人痛恨又不能碰它一碰的魔鬼的獠牙;那是一个造成全部痛苦的无名罪孽的根蒂。他紧咬着牙,紧闭着嘴,随时准备暴跳起来猛扑上去似地瞪着那个地方,全不以为面前还坐着一个人。陈政委看出了他的表情在突然地恶化。这使他更加为难,头一句话更不知如何说好了。产生恶化的原因是什么呢?大概与江醉章那几句话不无关系,从他的话里听来,好像这绑架事件是在兵团党委领导下进行的,也就是陈镜泉指挥的。但是陈政委不知道彭其到底受了些什么折磨,因而也不能理解他目前这样的态度。这一对战友现在需要有一个合适的机会进行一次长谈,才能把真相揭穿,而委员们正在等着开会,哪有时间来扯呢!况且,就从现在起,这一对战友的关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一个是罪人,也可以说是阶级敌人或路线敌人;另一个则是执行着无产阶级司令部的指示,带领群众来与他进行斗争的指挥者。这两者之间怎么好像以前一样回顾旧日的战友之情呢?怎样达成互相谅解以消除种种误会和隔阂呢?从理论上来说,他们两人不存在什么需要消除隔阂的问题了,因为是敌对的两条路线上的两个敌对的人。‘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在路线问题上没有调和的余地’,因此,企图消除误解和隔阂的想法是错误的。就彭其来说,如果他想重新与陈镜泉搞好关系,那就是态度不老实的表现,就是以资产阶级人性论来腐蚀无产阶级的干部,削弱无产阶级的战斗力;就陈镜泉来讲,如果他要与彭其消除隔阂,那就等于是在战场上拆除工事,把敌人请到自己的防线以内来喝接风酒,是属于投降叛变的性质。看起来,由于这两人目前各自所处的地位,客观上已使他们不能互相交心了。即使其中有一个敢于冒犯禁忌,试图交一交心,也不知对方的态度如何,万一只是一厢情愿,你就非常难堪了;如果交心谈话被一个第三者听见,两个人都要倒霉了。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今天的谈话不可能变成一次交心活动,只能是公事公办,打一阵官腔,没有任何感情的成分能在其中起作用。
尽管如此,陈政委还是坚持从额头上的包开始谈起。“你额头上那个包是怎么搞的?”
他正在等着彭其的回答,江醉章又进来了。
“政委,大家推我来请示,党委会还开不开呀?”
“怎么不开呢!”
“可是时间已经八点多了。”
“就开始,就开始,你不要来打扰我。”陈政委很少有这样不耐烦的时候。
江醉章碰了一鼻子灰,却不觉得难为情,坦然自在地退了出去。
彭其仍旧盯着办公桌那只角,一语不发。
陈镜泉无奈,只得谈起正事来,他不带感情地说:“北京来电话,要你今天到北京报到。本来要开几天党委全会,现在开不成了,只能用一上午时间让你向大家表个态,大家也对你提点希望,希望你这次上京要把态度搞端正一些。这个工作我们不能不做,是个责任问题。等一下你先听听大家的意见,然后自己表示一下态度,会就这样开,你有什么意见吗?”
彭其像木头似的没有反应。
“中午你回家看看,准备几套换洗衣服,把家里的事安排安排,下午两点上飞机,你看怎么样?”
还是不做声,连点头摇头都没有。
“你额头上那个包是怎么搞的?”政委为了打破僵局,又问起老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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