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自己一样。”湘湘冷不防揶揄她一句。
陈小炮也不示弱,立刻回敬:
“那卷心大白菜跟你一样。”
墙脚后面钻出一群小鸡,啾啾叫着,直奔陈小炮面来。
“嘘!”陈小炮驱赶着它们骂道,“尽想吃现成的,不行!虫子出洞了,找虫子去!”
“你还喂鸡呀?”湘湘很诧异。
“怎么?我不能喂鸡?”
“营区不准喂鸡。”
“他准不准喂鸡我不知道,反正谁也不能反对我自力更生,自己养活自己。”
“公鸡格格地叫,还像个军营吗?”
“到它能叫的时候我就宰了吃,怕什么!我不光要喂鸡,还想喂猪呢!”
“你拿什么来喂呀?”
“喏,白菜,我有这么多白菜。”
“光白菜也不行啊!还得要粮食呢!”
“粮食?……粮食我没有。可我……我不能自己少吃一点儿?”
湘湘被引得发笑了,评论说:“你太天真了,简直是小孩儿办酒席。”
陈小炮也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可笑,跟着湘湘无邪地笑起来。忽然看到一棵长得特别肥大的白菜,惊喜地蹲下去,扶起最长的一片叶子赞叹道:“哎呀!你看,你这一辈子见过这么大的白菜吗?”湘湘没有说话。小炮也不在乎,想起来要用尺量量,便调头对楼上喊:“哥哥!哥哥!哥哥!你打开窗户,听见没有?打开窗户。”
陈小盔推窗露出头来。他的头发大约已有一个多月未曾修剪,长得盖住耳朵了,茂盛程度不亚于陈小炮的白菜。他的眼镜已滑到了鼻梁中部,框子的上边与眼睫毛发生了冲突。他动手将眼镜往上推了推,不耐烦地对妹妹喊道:
“叫什么?有话快说,颜料快干了。”他舞动了一下手上的油画笔。
“你有尺吗?给我一根尺。”小炮喊。
“你不会自己上来拿?”
“省得跑路,你扔给我吧!”她说着跑到窗口底下去。陈小盔缩进去不久,拿了一支五十公分的有机玻璃尺扔下来,又把窗户关上。
陈小炮伸手接住透明尺,惊叫一声:“哎呀!沾了我一手的油画颜料。什么透明尺啊!一点儿也不透明。”说着,顺手扯了一把野草,将透明尺揩了个半透明,再擦擦手,便回到菜地去量白菜。白菜叶子是很脆的,需要特别细心才行,她一边拉直菜叶,一边不停地念念叨叨:“慢点儿,慢点儿。你可别淘气呀,别那么娇不滴滴儿的。伸直,伸直,对了。你知道么?你是我的救命草,我要靠着你们活命的。我爸爸是糯米团长,靠他靠不住,别看他今天没有倒,明天会倒的。他倒了我怎么办?我难道去要饭不成?人家也是自己劳动得来的,我去伸手白要好意思?我也有手,我不会劳动?……好家伙!这么长啊!我要是能把稻子也种得这么好,那就不愁没饭吃啦!你别骄傲,有什么了不起!只有你长得好?将来我种的稻子比你还棒。瞧着吧!我很快就要当农民去,就要种稻子了,不定今年,不定明年。我要把你们结的种籽带下乡去,分给社员们,一人种一点。等我又会种粮食又会种菜了,我爸爸倒了就不怕啦!没有人给他饭吃,我给!他养活过我,我也来养活他。”
当她说到“他倒了我怎么办”的时候,彭湘湘脸上罩上了阴云,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眼神变得痴呆起来。听了一会儿,她挪动脚步走向门岗去。黑色的布鞋上带着一根小草,由于脚步很轻,久久没有抖落。
陈小炮的话还在背后传来:
“……好好儿长吧!那个糯米团长在指望着你们呢!连我哥哥也要指望着你们呢!他画的那些萝卜白菜是只能看不能吃的,肚子饿了还得靠你们。湘湘,你将来要是没法儿活了,我支援你。听见吗?湘湘!湘湘!”
到这时她才扭头来望,不见了湘湘。她站起来,向四周扫望了一遍,还是不见。最后她望岗门外面,才看见湘湘正在柏油小路上无力地拖动着步子。她扔掉手上的尺,抽身追了出去。
“你怎么啦?不说一声就走了。”追上以后,她问。
“唉!”湘湘头也不抬地叹了一声说,“你真快活。”
“不快活又怎么办呢?把自己愁死?”
湘湘没有回答,问起了别的话:
“你爸爸一点信儿都没有?”
“跟你说了,没有。没有就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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