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委气得猛一转身,空袖筒飘起来转了个半弧圈,噔噔往外走去。
走廊里哐的一声,又有一只石膏手臂摔成了三截。
“你在发什么疯?”陈政委满脸怒气站在儿子的门口。
陈小盔举起一只石膏脚正要扔出去,见爸爸挡在门口,便收回来掼在床上。
“看你搞得这屋里成什么样子了。”
“爸爸!我不当这个兵了!”陈小盔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将一个油画颜料盒子坐扁了。
“又出了什么鬼?”
“挨批判了!”
“为什么挨批判?”
“为了画画儿。”
“你方向不对嘛!”
“什么不对?”陈小盔拿起上午画的那张写生画,亮在爸爸面前,“就是这个,写生的,回来碰上了江主任,他要我给他看,我就给他看了,他问我是画的什么地方,我说是彭湘湘他们住的房子。江主任一听就恼火了,当着我们部长的面发了一通脾气,说我感情不健康,说我专门对社会主义的阴暗面感兴趣,说我不该画油毛毡棚子,也不该画洗衣裳的女人。还说什么思想倾向非常危险,要他们跟我作坚决斗争。下午美术组开会,专门批判我。我受不了!我有什么错?我不在这儿干了!”
“你本来就不对嘛!”
“我不对在哪里?”
“你看人家那个《毛主席去安源》,你怎么不画那样的呢?”
“我就不爱学那个!”
“胡说八道!”政委大吼了一声,“你这个糊涂虫啊!你会完蛋!只晓得画,画,画,一点也不问政治,狂妄自大,批评教育不接受,你总有一天会成反革命的。”
方鲁匆匆从办公室里出来,擦过政委身边时行了一个礼说:“政委,我走了,再不会来给你看病了。我的复员报告放在你办公桌上。”说完就走,很快地下楼。
陈政委望着他背影离开,脸色很难看,想说点什么又来不及,最后只表示极端不满地瞪了一眼,仍扭过头来教训儿子。“大家对你的批评帮助是对的,你不要以为自己了不起。你要是成了反革命,不管你是谁……”
“我不在这里干不行吗?”
“又不是旅馆,想来就来,想去就去!”
“我要读书,学校要上课了。”
“屁也不懂,你真是屁也不懂,你这个小子啊!不得了!以为地方上好些,你画这些鬼家伙,一样受批判。这山望那山高,还没有穿几天军装就胡闹!你呀!你呀……!”
陈小炮走来拽住爸爸的手说:“爸爸,赵大明在我那儿等了很久了,他有重要大事向您报告,您来吧!”
“你这个小子啊!”陈政委一面被女儿拖着走,一面扭头还在骂,“你给我下连当兵去,当他一年两年再回来,不改造一下你还得了啊!”
还没有走进陈小炮的房间,正遇上徐秘书急匆匆从楼下跑上来。
“怎么样?”政委问。
“死了。”
“唉!”气得不行的陈政委又挨了一击。
“情况了解了吗?”
“了解了一些。”
“去给我讲讲。”
他没有进小炮的房间,转身领着徐秘书走回办公室去了。徐秘书倒了一杯冷开水,几口喝完,抹抹嘴说:
“腿断了,肋骨断了三根,有一根扎进肺里去了,大量内出血,想尽一切办法抢救,连地方医院的权威外科医生都请来了,没有办法。”
“临死前讲什么话没有?”
“只在刚进医院的时候张了几下口,没有说出声来。这是门诊部的医生说的。”
“有什么遗书吗?”
“没有,一个字都没有留。”
“你讲吧!还有些什么情况?”陈政委坐下来,准备细听。
“我找了一些人像闲扯似的粗粗了解了一下。看起来文工团气氛很紧张,一般人都不敢随便说话,问起来也是吞吞吐吐,含含糊糊。对于范子愚的死,没有一个人直接讲一句同情话,而实际上,从他们的话里听得出来,同情的不少。有的人过去是与范子愚不和的,人一死,也能够反映情况了。联合宣传队里头有的工人和战士似乎有话不敢说,都是统一的口径,不过,从说话的语气、态度这些方面也看得出一些问题来。”
“你没有当着他们谈你自己的看法吧?”
“我当然没有。”
“好,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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