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吟(58)

2025-10-10 评论


  赵大明被这一阵突来的风暴惊呆了,半天没有言语。他有点害怕,他感到苦恼,却以为自己是清醒的。他也被湘湘的话触动了心中的感情,一阵热,一阵凉,一阵发麻,一阵昏眩。但那要求在这场触及灵魂的大革命中改造自己的决心,并没有因感情冲动而改变,很快地,理智恢复了健全,他想以革命者健康的感情推心置腹地劝慰湘湘,说:

  “湘湘,我理解,我也……难过。真是触及灵魂啊!可这还刚刚是个开始,甚至还没有开始呢!我这段时间也经厉了很大的痛苦,你知道吗?就感情而言,我愿意每日每时跟你在一起,但是不能啊!林副主席说文化大革命是一场触及灵魂的大革命,每一个人都逃脱不了,也不应该逃脱。触及灵魂是有痛苦的,如果没有痛苦,思想改造不是太容易了吗?为什么还要来文化大革命呢?湘湘,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了,我不能光是任着性子放纵自己那些没有经过改造的、原始状态的、或者说小资产阶级的感情需要啊!所以,我要控制,要理智地看待你、我,还有你爸爸之间的关系。世界上没有超阶级的爱!湘湘,最近一段时间我想过很多很多,我对这场革命已经有了一些认识。我理解,这是通向共产主义的必由之路,为了将来世世代代能过上美好的生活,我们是光荣的吃苦者,是心甘情愿的献身者。我们这一代,就是这样。主动改造自己,这是聪明的;被动地让人家来改造,那是愚蠢的。湘湘!我希望我们都能顺利地过好文化大革命这一关。我是多么心切呀!”

  湘湘没有停止她的抽泣,赵大明的侃侃而谈不过是一首哀歌的伴奏而已。

  “对于司令员,”大明说下去,“不管我们作为他的亲属也好,革命队伍中的长辈和晚辈的关系也好,如果我们是真心实意爱他、尊敬他,我们就要帮助他过好眼前这一关。革命老同志可不像我们青年这样容易接受改造,他们的背上有包袱,他们的改造会比我们更痛苦。我几乎每天每夜都在默默地想,最好是司令员能够主动地、高姿态地解决自己的问题,就像吴法宪司令员对待群众运动的态度一样。那样该有多好呢!群众满意,自己也不背包袱,轻装上阵,继续革命,对革命,对自己,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湘湘,你劝劝你的爸爸吧!”

  “你是故意装糊徐还是真有那样天真?哪有那么多好人好心肠!那么简单就完了?”

  “不!只能这样,只能相信群众相信党,要不然,问题怎么解决呢?”

  “怎么解决?告诉你们那些造反英雄,把我爸爸抓去,打他个半死,逼着他承认他是反党、反社会主义、反革命分子,开除军籍,送去劳改,拉去枪毙。”

  “别说气话,湘湘!”赵大明慷慨激昂地说,“假如到了那一天,你爸爸真是不能够自己教育自己,需要群众运动来帮助他的时候,我只能站在斗争的前列,不能逃避,不能当老保,不能帮助他坚持错误。不过,这都是为了惩前毖后,治病救人。”

  “好……好……好……”湘湘气得浑身颤抖,吃力地站起来,用一种陌生的和警惕的眼光注视着赵大明,一步步往后面退去,顺手挽住一根小箭竹,喀吧!折断了,一点一点撕成细蔑丝,狠狠地说,“革命家……伪君子……我恨!”她爆发似地大喊,“我恨你!你给我滚!我再也不要看见你!”接着是类似笑声的哭声。

  不迟不早,邹燕从小路上吆喝着走来:

  “喝!这是怎么啦?有了矛盾斗私批修嘛!别这样……”

  湘湘猛一扭头,朝小路上狂奔而去。在她站过的地方,只剩半截撕裂了的小箭竹。

  邹燕被这情景吓呆了,望望这边,望望那边,喃喃自语道:“我不该来?”她通知赵大明说,范子愚要她来找他,头头们开紧急会议。赵大明像没有听见似的,望着那半截小箭竹发痴。

  “你们到底怎么啦?”

  “完了!”大明沉重地说。

  湘湘一路急跑回家,扎进自己的房间,倒在床上,贴着枕头,呜呜地哭泣。

  眼镜片湿了,枕头湿了……

  妈妈已经三次来敲她的房门,她就是不开,独自哼着她的忧愁的歌:小船啊!孤独可怜的小船啊……!

  她没有吃晚饭,连水都没有喝进去一口。天早就黑了,电灯也没有开。她觉得自己的体躯已不属于自己所有,像画框里的人儿——一些线条和颜色。她觉得这个地方不是自己的房间,而是一个凄风惨惨的山谷,是狼虎和魔怪出没的地方。她觉得目前整个世界最不幸的人就是她了,人们都对她那样歧视、冷淡,那样的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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