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杜,你能不能快点?”麻叔大声吆喝着,“磨磨蹭蹭,让老董同志在这里干等着?”
蹲在小季家山墙下的老董同志抽着烟卷说:一役事没事,不急不急!”
老董同志是公社兽医站的兽医,大个子,黑脸,青嘴唇,眼窝,戴一副黑边眼镜,腰有点虾米。他烟瘾很重,一支接一支地抽,不停地咳嗽,不停地吐痰。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被烟熏得焦黄,一看就知道是老烟枪。他夹烟的姿势十分好看,像唱戏的女人做出的那种兰花指。我长大后夹烟的姿势就是模仿了老董同志。
麻叔冲到牛(3)后,打了两个鲁西牛(3)各一拳,踢了双脊一脚。它们往前蹿了几步,就到了柳树下。
杜大爷被牛(3)缰绳拖得趔趔趄趄,嘴里嘟哝着:“这是怎么个说法,这是干什么吃的……”
麻叔训他:“你嘀咕个什么劲!早就让你把牛(3)牵来等着!”
老董同志站起来说:“不急不急,也就是几分钟的活儿。”
“几分钟的活儿?您是说捶三头牛(3)只要几分钟?”老杜摇摇他的秃头,瞪着眼问,“老董同志,俺见过捶牛(3)的!”
老董同志嘴里叼着烟,跑到柳树后边,对着池塘撒尿。水声停止后他转出来,劈开着两条腿,系好裤扣子,搓搓手,眯缝着眼睛问:“您啥时见过捶牛(3)的?”
杜大爷说:“解放前,那时候都是捶,先用一根油麻绳将蛋子根儿紧紧地扎了,让血脉不流通,再用一根油汪汪的檀木棒槌,垫在捶布石上,轻轻地捶,一直将蛋子儿捶化了,捶一头牛(3)就要一上午,捶得那些牛(3)直翻白眼,哞哞的叫。”
老董同志将烟屁股啐出去,轻蔑地说:“那种野蛮的方法,早就被我们淘汰了;旧社会,人受罪,牛(3)也受罪!”
麻叔说:“对嘛,新社会,人享福,牛(3)也享福!”
杜大爷低声道:“旧社会没听说骟人的蛋子,新社会……”
麻叔说:“老杜,你要是活够了,就回家找根麻绳子上吊,别在这里胡说!”
杜大爷翻着疤瘌眼道:“我说啥了?我什么也没说……”
老董同志抬起腕子看看手表,说:“开始,老管,你给我掐着表,看看每头牛(3)平均用几分钟。”
老董同志将手表指下来递给麻叔,然后挽起衣袖、紧紧腰带。他从上衣兜里摸出一柄亮晶晶的小刀子。小刀于是柳叶形状,在阳光下闪烁。然后他从裤兜里摸出一个着红色的小瓶子,拧开盖子,夹出一块碘酒棉球,擦擦小刀和手指。他将用过的棉球随手扔在地上。棉球随即被看热闹的吴七抢去擦他腿上的疥疮。
老董同志说:“老管,开始吧!”
麻叔将老董同志的手表放在耳朵边上,歪着头听动静。他的脸上神情庄严。我跑到他面前,跳了一个高,给他一个猝不及防,将那块手表夺过来,嘴里喊着:“让我也听听!”
我刚把手表放到耳边,还没来得及听到什么,手腕子就被麻叔攥住了。麻叔将手表夺回去,顺手在我的头上扇了一巴掌。“你这熊孩子怎么能这样呢?”麻叔恼怒地骂道:“你怎么这么招人烦呢?”骂着,他又赏给我一巴掌。虽然挨了两巴掌,但我的心里还是很满足。我毕竟摸到了老董同志的手表,我不但摸到了老董同志的手表,而且还将老董同志的手表放到了耳朵上听了听,几乎就算听到了手表的声音。
老董同志让杜大爷将手里的三头牛(3)交出两条让看热闹的人牵着。杜大爷交出双脊和大鲁西,只牵着一条小鲁西。老董同志撇着外县口音说:“好,你不要管我。
只管牵着牛(3)往前走。”
杜大爷就牵着牛(3)往前走,嘴里嘟嘟哝哝,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
老董同志对麻叔说:“老管哪,你看到我一弯腰就开始记时,我不弯腰你不要记时。”
麻叔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老董同志,实不相瞒,这玩艺儿我还真有点不会看。”
老董同志只好跑过去教麻叔看表计时,我只听到他对麻叔说:“你就数这红头小细针转的圈数吧,转一圈是一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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