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厚嘴唇哆嗦着说:“老董同志,队长,我向你们报告,大小鲁西的蛋子不流血了,吃晚饭的时候,双脊的蛋子也不流血了。”
老董同志说:“好好好,只要不流血,就不会出问题了。”
老董同志的灰白色脸已经变成了紫红色脸,看样子已经喝了不少。他是公家人,不会像麻叔那样盘腿大坐。他的两条长腿别别扭扭地,一会儿伸开,一会儿蜷起。
麻婶说,“老董同志,您要是不舒服就坐着我们的枕头吧!”
老董同志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怎么好意思。”
“您客气什么呀?”麻婶说着,从炕头上拉过一个枕头,塞在老董同志屁股下。
老董同志说:“这下舒服了。”
麻叔拿起酒瓶子,给老董同志的盅子里倒满酒,说:“多喝点,今日让您吃累了。”
老董同志端起酒盅,吱地一声,就把酒吸干了。
杜鲁门舔舔嘴唇,说:“队长,我有个建议。”
麻叔不耐烦地说:“什么建议?”
杜鲁门说:“牛(42)割了蛋子,是大手术,我建议弄点麸皮豆饼泡点水饮饮它们,给它们加点营养,让它们好得快点……”
麻叔说:“你站着说话不腰痛,鼓皮,豆饼,能从天上掉下来吗?队里穷得连点灯油都打不起了。”
杜鲁门说:“老董同志您说,割了蛋子的牛(42)要不要补补营养?”
老董同志看看麻叔,说:“有条件嘛,当然补补好;没有条件,也就算了。牛(42)嘛,说到底还是畜生。”
麻叔说:“你还有事吧?没事就去遛牛(42)吧,罗汉那皮猴子精,靠不住。”
“我这就走。”杜鲁门站起来,突然想起来了似地说,“你看你看,光顾了说话,差点把要紧的事给忘了。”
麻叔盯着他,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
“俺大闺女女婿听说咱队里阉牛(42),特意赶了回来,”他盯着桌上那盘牛(42)蛋子说:“俺女婿说,公社党委陈书记最喜欢吃的就是牛(42)蛋子,让他回来弄呢!我说,你回来得晚了,这会儿,别说六个牛(42)蛋子,就是六十个牛(42)蛋子也进了队长的肚子了!俺女婿怕回去挨训,我说,你就说队里把那牛(42)蛋子送给烈属张大爷吃了,陈书记心里不高兴,也不好说什么了不是?俺女婿说,爹,您真有办法。俺女婿让我来告诉你们,做牛(42)蛋子,应该加点醋,再加点酒,还要加点葱,加点姜,如果有花椒茵香最好也加一点,这样,即便是不剔臊筋也不会臊。如果不加这些调料,即便把臊筋剔了,也还是个臊。”他从老董同志面前拿起一根筷子,点点戳戳着盘子里的牛(42)蛋子块儿,说,“你们只加了一点韭菜?”他又拿了一根筷子,两根筷子成了双,夹起一块牛(42)蛋子,放到鼻子下闻了闻,说:“好东西,让你们给糟蹋了,可惜啊可惜!
这东西,如果能让俺女婿来做,那滋味肯定比现在强一百倍!”他把那块牛(42)蛋子放在鼻子下又狠狠地嗅嗅,说,“臊,臊,可惜,真是可惜!”
麻婶说:“杜大哥,您吃块尝尝吧,也许吃到嘴里就不臊了。”
麻叔骂麻婶道:“这样的脏东西,你也好意思让杜大哥尝?杜大哥家大鱼大肉都放臭了,还喜欢吃这!”
杜大爷把那块牛(42)蛋子放到盘子里,将筷子摔到老董同志面前,说:“说我家把大鱼大肉放臭了是胡说,但你要说咱老杜没断了吃肉,这是真的,孬好咱还有一个干屠宰组的女婿嘛!”
老董同志说:“老杜,您是我见到的最有福气的老头,公社书记的爹也享不到您这样的福!”
“托您的福,”杜大爷说着,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道,“队长,我年纪大了,熬不了夜,前半夜我顶着,后半夜我可就不管了。”
麻叔说:“你不管谁管?你是饲养员!”
杜大爷说:“饲养员是喂牛(42)的,不是遛牛(42)的。”
麻叔说:“我不管你这些,反正牛(42)出了毛病我就找你。”
杜大爷说:“你这是欺负老实人!”
杜大爷骂骂咧咧地走出来了。我生怕被他发现,一矮身蹲在了窗前。但他从灯下刚出来,眼前一摸黑,根本看不到我。我看到他头重脚轻地走了出去。我趁机溜到灶间,掀开锅,伸手往里一摸,果然摸到一个碗。再一摸,碗里果然有东西。我一下子就闻到了炒牛(42)蛋子的味道。麻婶真是个重合同守信用的好人。我端着碗就窜到院于里。这时,我听到杜大爷在大门外喊叫起来:“队长,毁了!队长,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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