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棉花(49)

2025-10-10 评论

    那些天通往棉花加工厂的道路上挤满了除机动车外的各种车辆,交通堵塞。从凌晨到黄昏,车声、牲畜鸣叫声、人的呼叫声,此起彼伏。道路上布满被践踏得没了模样的马粪驴粪骡子粪。我一坐一整天,全身发硬,脑袋发昏。有一天因为压住了一个农民的单据挨了一耳光,其实那单据是传单员压住的,责任并不在我。“铁锤子”不为我撑腰却站在那人的立场上,原来那人是他的堂叔。他的堂叔人高马大,胳膊比我的腿还粗,我不敢还手。我跑回宿舍爬到我的三层铺上哭泣,惊动了上夜班正睡觉的方碧玉,隔着墙壁她问我:
    “哭什么?”
    “‘铁锤子’……他堂叔打我……”
    “为什么打你?”
    “说……我压住了他的单子……”
    “是你压住了?”
    “不是我……”
    “那他就打你?”
    “嗯……”
    “你没还手?”
    “我打不过……他有两米高……”
    “‘铁锤子’没护你?”
    “他向着他叔,说我该打……”
    我听到她坐了起来,说:
    “走,看看是个什么东西!”
    “碧玉姐,别去了,他太壮了。”
    “少嗦,下去,在门口等我!”

    那场精彩的打斗相信所有的目击者都不会忘记,这是继老蔡夫妇跳井之后的第二件热闹事。
    我听到方碧玉从三层铺上一跃而下,一定是漂亮加潇洒,宛若一只飞鸟。我战战兢兢地从三层铺上爬下来,急急忙忙跑出去,方碧玉已在男宿舍门口等我。
    “走!”她扯了我一把。
    “碧玉姐……算了吧……反正已经挨打了,剥不下来了……”我结结巴巴地说。
    “窝囊!”她说,“咱是来做工的,不是来受欺负的!”
    我带她走到我的磅位旁。
    “铁锤子”眨着眼睛训我:
    “你他妈的干什么吃的?!扔下工作不管了?这么多棉农在等着你!你是不是干够了?”
    “我挨了打……”我委屈地哭起来。
    “活该!挨打是你找的!打得轻了!”
    方碧玉冷冷地盯着“铁锤子”看。
    “是哪一个打了你?”她问我。
    那个熊一样的壮汉扛着一包二百斤重的棉花踩着颤悠悠的木板往棉花垛上走。他腿不软,腰板直。他虎背熊腰。
    “就是他。”我指指那汉子。
    方碧玉一声不吭,抄着手站着。
    那男人踩着陷没膝盖的棉花,一直爬到垛的顶尖。扔下花包,扯着包角,把棉花抖搂出来。他把花包搭在胳膊弯上,仰着脸,一步步走下棉花垛。他的四方脸有棱有角,像一块铁坯子。
    方碧玉一声不吭,抄着手站着。
    她用闪电般的速度,了那汉子两记耳光。左一耳光,右一耳光。响声清脆,传得很远。在场的人都呆了。
    那男人怪叫一声,扔下花包,抬手捂住了脸。这就是方碧玉家祖传的绝技:反正锅贴。
    一般的人经不起这两下子。
    这两个“锅贴子”贴得像刀刃一样快。
    那汉子两腮立即胖了。
    “走!”方碧玉命令我。
    汉子吼叫一声,骂道:
    “臭娘们!哪里走!俺活了大半辈子,都是俺打人,从没挨过打,今日是头一遭。”
    他攥着拳头,张牙舞爪地扑上来。
    方碧玉只一跳,就闪到一边,让他的凶猛拳头捅到虚空里去。
    没等到他转回身来,方碧玉已凌空跳起,在空中踢出两脚,一脚踹在那男子下巴上,一脚踹在那汉子小腹上。
    他嚎叫着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腹,垂着头,呜呜有声,好像是在哭。
    棉花垛上的临时工齐声喝起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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