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棉花(64)

2025-10-10 评论

    “烫着!烫着!我长眼盆不长眼,烫着谁我不管。”
    “操你妈!‘铁锤子’烫坏我了!”
    “哎哟娘!哎哟爹也不行。”
    “铁锤子”端着半盆粥出来,一抬头正碰上支部书记愤怒的目光。“铁锤子”有些窘。支部书记说:
    “老郭你几辈子没吃过饭了?正式工觉悟怎么这么差,还不如个临时工。”
    李志高和方碧玉没有挤,端着碗在外边耐心等待。“铁锤子”尴尬地站着,一副受难的样子。抢到粥的开始喝,烫嘴,地吹,转着碗边喝,谁都怕喝慢了。江大田给方碧玉盛了小半碗,说盛得少喝得快,因为越少凉得越快。这真是一个令人激动的大场面,很多平日里拿拿捏捏的姑娘这时都拼了老命,都烫得嘴里没了粘膜,都喝着碗里的瞅着锅里的。喝喝喝,快喝快喝,喝慢了就被别人喝光了。锅里的稀粥依然沸腾,炉灶里大劈柴燃烧,火光熊熊,香气扑鼻。我们喝得紧张喝得高兴。九点钟,喝粥进入尾声,男的和女的,肚子都大了,像蜘蛛像葫芦,行动不便,肚子里的粥呃呃地溢上来。胀得昏头胀脑。厂长高声说:
    “同志们,喝饱了没有?饱了就好。好好干活,白班的睡觉去,夜班的准备准备,今夜要创新纪录。”
    第二天有人发现许莲花碑前供了一碗腊八粥。

    喝完腊八粥。我感到眼皮沉重,爬上铺就睡。恍恍惚惚中听到那幽会的暗号又笃笃地响起,但我实在是没力气去跟踪了。蓝幽幽的棉花在我脑海里翻腾着,在我的梦里翻腾着,李志高和方碧玉的头颅像颗绿油油的西瓜,在棉花上漂浮着。
    “起……起床……该……该换班了……”冯结巴又用大枪捣门了。
    我努力睁开眼睛,搓掉眼睫毛上的眵目糊,穿好衣服,上中下三层铺上都有人在穿衣服,床铺嘎嘎吱吱地响着。
    “李大哥,李大哥!”我喊叫着,但上铺上没人应声。
    我爬到上铺一看,李志高的被子卷着。
    我心中泛起一种说不清的味道,一个人往7号垛走去。我知道李志高和方碧玉又到30号垛上钻洞去了。
    我们同班抬大篓的伙伴王强和刘金果已经到了。刘金果在垛沟里响亮地撒尿,王强爬到垛上去往下蹬棉花。
    “老李怎么还没来?”王强在垛上问我。我没有吱声,他蹬着棉花说,“他不来就不热闹了。”
    135柴油机轰鸣起来,随即车间里几十台轧花机也卡嗒卡嗒地运转起来。王强和刘金果抬着一篓子棉花颠颠地朝车间跑去一边跑一边唱。我和李志高创造的“歌唱工作法”已在我们这些抬大篓子的伙伴里推广了。
    半个小时后,李志高还没来。
    车间主任郭麻子来了。一见就我骂:
    “马成功,狗日的,你们想闹罢工是不是?”
    我没有吱声。他问道:
    “李志高这个狗日的呢?”
    我说不知道。
    郭麻子气得跺着脚骂:
    “狗日的,哪里去啦?狗日的方碧玉也不见了,让老子替她当了半天班!”
    初八的月亮惨淡地挂在西南方向,颜色苍白。
    郭麻子喊叫:
    “王强、刘金果,你们俩先往北半边抬几篓子!”
    王强嘟嘟哝哝,刘金果哑着嗓子问:
    “凭什么让我们替他们抬!”
    郭麻子说:“再不抬轧花机就要空转了,抬吧,把他们俩的工资扣了,给你们俩补上,快抬!马成功,你给我快把李志高和方碧玉这两条浪狗找回来!”
    我大声说:“我到哪里去找?”
    郭麻子蛮不讲理地说:
    “我不管你到哪里去找,反正我要你去把他俩找回来!”
    正吵嚷着,李志高从垛后边蹿了出来,边跑边喊着:
    “来啦来啦!”
    郭麻子骂道:“我操你姨李志高,你耍大不要紧,可别误了我的活呀!”
    李志高说:“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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