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蒜薹之歌(198)

2025-10-10 评论

    司磅员僵硬地报着蒜薹的斤数,用圆珠笔往五连单上画着数字。下一份就是四叔了。高羊看到四叔局促不安的样子,自己心里也直打鼓。当他看到站在磅秤旁边那位验级员时,心里的鼓声更加紧急。
    一位穿制服的人手提着一个电喇叭,站在一条红颜色的桌子上,高声喊道:
    各位蒜农请注意,各位蒜农请注意,冷库已满,暂停收购蒜薹。冷库已满,暂停收购。什么时候收购,我们会通知各乡供销社,再由供销社通知你们。
    高羊当头挨了一棒似的,头晕眼花,手扶着驴背才没有摔倒。
    四叔说:不收了?轮到俺就不收了?俺从半夜就往这赶,等了整整一天!
    蒜农们,回去吧,等几天,等冷库里腾出地方,再通知你们!
    俺离家五十多里啊,同志!四叔哀求着。
    过磅员提着算盘站起来。
    同志,俺已经交了工商交易税、交通监理费……
    你们把条子保存好,下次来卖蒜薹时照样有效,蒜农们,回去吧,冷库工作人员正在日夜加班苦干,等这批蒜薹入了库,再继续收购……持电喇叭的人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后边的人都拥上来,有嚷的,有叫的,有哭的,有骂的。
    那人提着电喇叭跳下桌来,弯着腰跑了。
    冷库的大铁门关上了。
    一个面孔黧黑的年轻人跳到那张红漆桌上,高声喊着:
    他妈的!干什么都要走后门!进火葬场都要走后门,何况卖蒜薹!
    他跳下来,消逝在蒜薹里。
    一个满脸粉刺的小青年蹦到桌子上,高声叫骂:
    冷库,我肏死你亲娘!
    蒜农们哄笑起来。
    有人摘下磅秤上的钩子,用力抛到冷库的镀锌铁格子网大门上。大门当啷一声响。
    一群人拥上来,掀翻了磅秤,砸破了司磅桌。冷库里出来一个老头,说:
    你们要造反?
    打这个老混蛋!他儿是工商局的刘麻子,这老混蛋看大门一月挣一百元!
    打打打!一群人拥到铁门前,撞得铁门哗哗啦啦响。
    高羊说:四叔,咱快走吧,卖不了蒜薹不要紧,别弄了事在身上。
    四叔说:我倒想进去砸他个痛快!
    高羊说:走吧,四叔,走吧!一直往东走,咱能绕到铁路北。
    四叔调转车头,赶着牛往东走。高羊牵着毛驴,紧跟在四叔车后。
    走出约有半里路,他们回头观望,见冷库铁门前烧起了一堆大火,有一个浑身通红的人摘下冷库的大牌子,扔到火里。高羊对四叔说:
    冷库不叫冷库,叫恒温库,牌子上写着。
    管他娘的什么库呢,烧这个杂种!四叔说。
    他们还看到大铁门被撞开了,一群人拥进冷库大院。火光抖动着,远远地映着他们的脸。他们听到了一阵阵吼叫,和砸碎玻璃的声响。
    一辆黑色的小地鳖子车从东开过来。高羊惊恐地说:
    大官来啦!
    小桥车开到火堆前停住了,几个人钻出车来,立刻被人推到沟里。有人拿着棍子敲着地鳖子车的铁盖,敲出扑通扑通的闷声。有人从火堆里抓起一根燃烧的木头,塞进地鳖子的肚子里。
    快走,四叔!快走!高羊催促着。
    四叔也有些怕,对着牛腚抽了一树条子。
    他们走着走着,听到后边一声轰响,回头看,一根火柱子从那辆地鳖子车里蹿起来,比屋脊还高,连几里外的野草都照白了。
    高羊心里说不清是喜还是怕。他自己能听到心跳,两只手心里,渗出了黏糊糊的冷汗。
    四
    他们赶车绕出县城,越过铁路,不知四叔心中如何,高羊自觉轻松愉快,好像刚从狼窝里逃出来。屏息静听,还能听到冷库那边的喧哗声。
    又往北走出三五里路,听到路东侧不远处有突突的柴油机声,和哗哗啦啦的流水声,就在那声响处,亮着一盏昏黄的灯。听到水声,高羊觉得焦渴难熬,想四叔也是一天水米没沾牙,不会不渴。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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