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右手高举着腰刀,高举着挂着手铐的左手,自我感觉身体高大无比。鹦鹉们围绕着他飞行着,他心里极端鄙视它们,便用力去劈它们。鹦鹉在空中一分为二,冰冷的血溅了他一脸。他用左手抹一把脸,闻到鹦鹉的血腥臭扑鼻。
鹦鹉们毫无顾忌地从窗户、门口飞进屋子,又毫无顾忌地从门口、窗户飞出屋子。月亮早就落下去了,一片灰白的庭院上蹲着几个模模糊糊的柴草垛。他持刀立在门口,等待着鹦鹉们。一只鹦鹉调皮地飞过来,翅羽翻卷,宛若一只旋转的彩球,他一刀劈过去,鹦鹉在空中分成两半,一半跌在他的左脚上,一半跌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他飞起左脚,把这半只鹦鹉踢出墙外,然后伸出残缺的刀尖,用力一戳,把那半只鹦鹉挑起来。他把脸往前凑,把刀往后拉,仔细端详着它。它的肌肉和破裂的内脏还在哆嗦着,一股热烘烘的气息扑到他脸上,黏稠的冷血沿着刀刃流到腰刀的铜护手上。他一挥刀,把这一半鹦鹉甩出墙外。
鹦鹉们愤怒了,成群结队地在他面前噪叫,他拉开架势,骂着:
畜生,你们来吧,你们来吧!
他主动出击,冲进鹦鹉群里,将那把锋利腰刀像搅屎棍一样在空中胡乱搅动着,鹦鹉劈里啪啦掉在地上,有的彻底死了,有的受了重伤,像青蛙一样在地上弹跳着。鹦鹉层出不穷,一群群涌上来,他奋力搏斗着,不是在杀鹦鹉,而是在汹涌的狂潮里挣命。
最后,他筋疲力尽地跌倒在鹦鹉堆里,跌倒在血泊里。残存的鹦鹉在半空里盘旋着,哀鸣着,再也不敢下来。
胡同里响起嗒嗒的马蹄声,他亢奋得难以自持,撑刀跃起,看到那匹亲爱的枣红马驹从断墙外伸进头来,它似乎比以前清瘦了,眼睛也变大了。它怜悯地注视着他。他的眼泪奔涌而出,他说:
我的亲人……你别走……你别走……我想你……我要你……
马驹头渐渐后退,被黑暗吞没了。他听到一串马蹄声由北往南去了,马蹄声响亮,马蹄声模糊,马蹄声消逝了。
二
他把一沓钱递到邻居于家夫妻手里,说:
大哥,大嫂,我就这些钱了,你们看着办吧,不够了求你们先给我垫上,日后我一定还你们。
他双手攥着那把刀,坐在靠窗户的墙角上。
于家夫妻交换了一下眼神,女的说:
大兄弟,是不是告诉一下她那两个哥?……你丈母娘昨儿个与高羊一起,被公安局抓走了。
你们看着办吧,大哥大嫂,拜托你们啦!
是火葬还是土葬?男的问。
他一想到那熊熊的火焰吞噬金菊和腹中婴儿的情景,就感到心如针扎。他坚决地说:
土葬!
于家夫妻急匆匆走了。乡邻们成群结队地来探望,有哭的,也有板着脸不哭也不笑的。村主任高金角也鬼鬼祟祟地前来探望,他叹着气,挪到高马眼前,说:
大侄子,你……
高马把腰刀晃了晃,说:
主任,你别把我逼急了!
高金角弯着腰跑了。
于家嫂子割来两丈绸子,招呼来一群妇女,在院子里铺了一领席,一个懂裁缝的妇女到屋里去量了金菊的身体,操起剪刀咔嚓咔嚓铰起来。
看热闹的人络绎不绝,破碎的鹦鹉尸体被众人的脚践踏着,彩色的羽毛随风飞舞,沾到人的腿上,衣服上、脸上,众人浑然不觉。
金菊的尸体已搬到炕上,高马每时每刻都能看到她。太阳升起很高了,光线透过黄的红的黄麻茎秆和鸡爪形的黄麻叶片,照耀着她的脸,她的脸宛若一朵绽开在秋季艳阳下的金色菊花。他伸出手指,去触摸她的脸。她的脸光滑有弹性,好像高级的丝绒。
方家两兄弟一前一后来了。先来的是方老二,他铁青着脸,大踏步走过院子,他踢起的鹦鹉毛纷纷落在大红的绸缎上。进门时,一只鹦鹉俯冲下来,好像要去啄他的眼睛,被他一巴掌把那鸟儿扇到墙上。他站在炕前,揭开一角被子,看了看金菊的脸,金菊对他微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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