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蒜薹之歌(81)

2025-10-10 评论

    下到坡底,是一条东西方向的柏油马路,十字路口设有红绿灯,站着一群穿灰制服戴大檐帽的人。东西方向路上也有许多载着蒜薹的车辆,从南边也涌来许多载着蒜薹的车辆。
    他们赶着车挤到了东西方向的路上,往前走了几百米,就再也挪不动了。这时,穿灰制服的人夹着黑皮包来了。他从他们胸前的牌子上,知道了他们是交通监理站的人。
    根据早先的经验,交通监理站监理的是机动车辆,所以,当一个年轻的交通监理官提着黑皮夹子,站在他面前时,他还像没事人似的,对着这个被一身灰制服扎裹得威风凛凛的小伙子讨好地傻笑着。
    监理官用圆珠笔开了一张白条子递给他,说:
    交一块钱!
    他瞪着眼,半天都没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监理官把那张白纸条抖抖,又说:
    拿一块钱!
    什么钱?他狐疑地问。
    交通管理费。监理官冷冷地说。
    俺是毛驴车!他说。
    手推车也得交!监理官说。
    他说:同志,俺没有钱,俺老婆刚生孩子,把钱都花光了!
    你快点交吧,要没有这个,监理官摇摇白纸条,说,没有这个,供销社不收你的蒜薹。
    真没有钱,高羊把衣服上的口袋都翻过来,说,您看,您看,真没有钱。
    那就交蒜薹吧,三斤蒜薹。监理官说。
    三斤蒜薹三块哪,同志!
    你怕吃亏就交钱好啦!
    您这不是逼人吗?
    谁逼你?你以为我愿意来收?这是国家的规定!
    那……既是国家的规定,您就拿吧!
    监理官抓起一捆蒜薹,扔在身后一只大筐里。把那张盖着红印的白纸条拍到他的手里。抬筐的是两个半大的孩子。
    监理官又跟四叔要钱。四叔从贴身的衣袋摸出两张五毛的票子给了他。四叔也得到了一张盖着红印的白纸条。
    那个大筐眼见着就满了,两个孩子抬着满筐蒜薹,歪歪扭扭地往岗亭那儿走,岗亭后停着一辆大卡车,两个身穿白衣服的男人抱着膀子,倚在车的后挡板上,样子像装卸工。
    起码有二十个穿灰制服夹黑皮包的监理官在活动着。有一个穿红背心的小青年跟监理官吵起来,小青年不讲语言美,开口就带脏字:你们这些小屄养的,比他妈的国民党还厉害!那位监理官抬手抽了小青年一个耳光,他打得那样利索,那样平静,脸上毫无表情,这位监理官。
    你敢打人?!红背心小青年嚷着。
    打你是轻的。监理官冷静地说,你再骂骂看!
    小青年往监理官身上扑,被两个中年人拉住了。中年人劝着小青年:
    胜利,算啦,胜利,算啦!让你交你就交,少说话。
    两个穿白衣的警察蹲在一棵白杨树下抽烟。
    高羊想,怎么是骂人呢?那监理官不是屄养的难道是肛门养的?实话好说实话难听。他庆幸自己没跟监理官发生冲突,但一想到那捆水灵灵的蒜薹,又心疼得要命。他叹了一口气,叹过气心就不疼了。
    这已经是半上午的光景了,高羊的驴车几乎没有挪动,往东的路上,黑压压一片车,往西的路上,也是一片黑压压的车。他问了四叔,知道蒜薹收购点——冷库,在东边三里远的地方。那里人欢马叫,好像开锅水里煮饺子。高羊想去看看,又不敢随便挪动。
    他肚里有点饿,就从车上拿出小包袱,解开,拿出一个二面饼子半个咸菜疙瘩,让让四叔,四叔说不吃,他也不真让,就一口饼子一口咸菜地吃起来,吃到半截,又从车上拽出五根蒜薹,心想:权当又被督理官拿走了五根。蒜薹又脆又甜,真是好东西,下饭。
    正吃着呢,又有穿制服戴大盖帽的人站在面前,他吓得够呛,忙找出那张白条,晃着,说:同志,俺交过啦!
    那位接过条去,瞅一眼,说:
    这是监理站的,我们是工商交易所的,交吧,两块钱,工商交易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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