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突然拐了一个弯,红地毯一漫坡倾斜下去,壁灯更加明亮,握火炬的手臂也更加生猛,仿佛具有鲜活的生命。无数惊险的念头金蝇子一般在他脑海里飞翔,他不由地把腋下的公事包挟得更紧了些,那块坚硬的铁硬邦邦地硌着肋骨,使他获得了精神安慰。只要两秒钟我就可以用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这两个人的胸脯,哪怕下地狱,哪怕进坟墓,狗杂种,老子不怕你们。
现在他知道走廊已经深入了地下,尽管壁灯、地毯照旧明亮鲜艳,但他却感到了一种侵入的凉气,当然不是冷的感觉。
一位明眸皓齿、身穿猩红制服、头顶船形小帽的女服务员在走廊尽头迎接着他们。姑娘脸上久经训练的微笑和她头发上的浓香松弛了丁钩儿的神经。他克制着自己想摸摸她的头发的欲望,他进行着深刻的自我批评和自我开脱。女郎为他们拉开了镶着锃亮的不锈钢把手的门,说首长请进,三角形终于瓦解。丁钩儿松了一口气。
这是一间豪华的餐厅,无论色彩还是光线,都柔和得让人想到爱情和幸福,唯一破坏爱情和幸福的,是一缕缕隐隐约约的、十分古怪的味道。丁钩儿眼睛里闪着贼光,迅速地打量着餐厅里的一切:从桔红色的真皮沙发到浅黄的真丝窗纱,从洁白的雕花天花板到餐桌上洁白的台布。一盏枝型大吊灯悬挂在天花板正中,玻璃水晶,玲珑剔透,流光溢彩,宛若串串珠玑。地板光洁如镜,一定刚刚上蜡。墙角上的大屏幕彩电里放映着卡拉ok伴唱带,音乐甜蜜缠绵,一个泳装女郎在里边搔首弄姿。他打量房间时党委书记和矿长打量他,当然他们猜不到他在寻找那股古怪味道的来源。
“穷乡僻壤,欢迎光临!”
“条件简陋,不好意思。”
丁钩儿继续观察:圆形大餐桌分成三层,第一层摆着矮墩墩的玻璃啤酒杯、高脚玻璃葡萄酒杯、更高脚白酒杯,青瓷有盖茶杯,装在套里的仿象牙筷子,形形色色的碟子,大大小小的碗,不锈钢刀叉,中华牌香烟,极品云烟,美国产万宝路,英国产555,菲律宾大雪茄,特制彩盒大红头火柴,镀金气体打火机,孔雀开屏形状假水晶烟灰缸。第二层已摆上八个凉盘:一个粉丝蛋丝拌海米,一个麻辣牛肉片,一个咖喱菜花,一个黄瓜条,一个鸭掌冻,一个白糖拌藕,一个芹心,一个油炸蝎子。丁钩儿是见过世面的人,觉得这八个凉盘平平常常,并无什么惊人之处。圆盘的第三层上,摆着一盆生满硬刺的仙人掌。这只仙人掌让了钩儿刺痒痒地不愉快,他想为什么不摆上一盆鲜花呢?
入座时发生了一些推让,丁钩儿认为圆桌无所谓上位下位,但党委书记和矿长却坚持说靠窗的位置是上位。丁钩儿只好靠窗坐下,党委书记和矿长一边一位紧挨着他入了座。
几位像红旗一样鲜艳的服务员在餐厅里飘来飘去,扇起一些凉飕飕的微风,把那股奇怪的味道搅在整个餐厅里,她们脸上的脂粉味、腋下的汗酸味和别的部位的味道自然也混合在餐厅里。味道混浊了,失去了扎人的尖锐。丁钩儿的注意力被转移。
一块杏黄色的窜着蒸气的小毛巾由一只不锈钢宽夹子夹着送到了他的面前。他怔了一下,接了毛巾,没擦手,先沿着夹子往上看,看到一只很白的小手,一个圆脸,两只被睫毛掩护着的黑眼睛。这姑娘眼皮层次错综复杂,给人一些类似疤瘌眼的不佳印象,其实她不是疤瘌眼。看完了,他用热毛巾擦脸,擦手,毛巾上有一股像霉烂苹果一样的香水味儿,透过这股劣质的香气,他还嗅到一股隔夜精液的腥味。他刚擦完手脸那只钢夹子就伸过来把毛巾捏走了。
党委书记和矿长一个向他敬烟一个为他点火。
白酒杯里斟上了茅台,葡萄酒杯里斟上了王朝干红,啤酒杯里斟上了青岛啤。也许是党委书记也许是矿长说:
“我们是爱国主义者,抵制洋酒。”
丁钧儿说:
“我说了不喝酒。”
“老丁同志,您大老远来了,不喝酒我们不过意。咱们一切从简,家常便饭,不喝酒怎能显示出上下级亲密关系?酒是国家的重要税源,喝酒实际上就是为国家做贡献。喝点,喝点,别让我们脸皮没处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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