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刀之阳面(41)

2025-10-10 评论

  教授一挥手,吐出一个字:“坐。”
  野夫乖乖地坐下。待教授坐定,百惠及时献上茶。教授接过茶盅,呷一口,问野夫这茶怎么样。野夫连声道好,随后谦卑地问教授,招呼他来有何指示。教授把茶盅还给百惠,冷冷地说:“喝茶,先喝茶。知道这是什么茶吗?”野夫连忙喝一口,品一会,说:“这是杭州的龙井茶。”教授说是龙井不错,但龙井茶也有精粗之分,这是精品,是用谷雨前的芽尖尖焙的。野夫说是的,这茶确实好,这么好的茶叶他只有在中村将军那儿喝过。教授说,这茶就是中村将军送的。
  忽然,教授瞥见沙发脚边放着野夫带来的那个大纸盒,问这是什么。野夫打开纸盒,拿出一只青花瓷瓶给教授看,说这是他刚从上海寻来的,据说有三百年的历史,是景德镇的官窑烧制的。教授拿来细细看着,最后道:“假的。”
  “假的?”野夫大惊失色。
  教授指着百惠说:“它的年头还没有百惠长。”“惭愧!惭愧!”野夫难堪至极,一再致歉,请求教授多多谅解。教授这才言归正传,把下午静子带人进来的事情说了个大概,并指出两条:一、你要告诉她——静子园长,下不为例,不管什么人,什么理由,都不要带进这个院子;二、听说静子跟一个支那人处长接触很多啊,要求野夫必须“关心”一下。教授指着那个假青花瓷瓶对野夫警告,别像你买的这个玩意一样,又买个教训。
  教授一言九鼎啊!静子告诉我,野夫别了教授,当即去找她“关心”了。时值下课时间,静子和另一位辅导员小美正带孩子在户外玩耍,孩子们见野夫的小车开过来,都咿咿呀呀地围上来,把车子逼着停在路中央。野夫下车,把静子叫到她的办公室里,先了解了情况,后照着教授的指示留下两个要求。对第一个,静子爽快答应了,对第二个,静子没有答应。她解释说:“本来就没有的事,我们只是跳过几次舞,吃过几餐饭。”野夫问:“你喜欢他吗?”静子说:“我没考虑过这个问题。”野夫说:“这样好,希望你永远不要考虑这个问题。”
  静子答应了。
  事情没有像野夫事前担心的一样严重,静子的表态也让他满意,野夫出门时心情很好。所以,出来见了孩子们显得很慈祥可爱,有说有笑,平易近人。上车前,他还装模做样地对孩子们行了个军礼,孩子们都像受过训练似的,一齐还以军礼。野夫在孩子们齐刷刷的军礼中上了车,车子驶出大门时,静子看到孩子们还对大门高举着小手。

  不光是教授和野夫在操心我与静子的暧昧关系,还有一个人比他们还操心着呢,他就是刘小颖瘫痪在床的丈夫陈耀。
  陈耀曾是我的部下,也是重庆的同志,明的暗的都与我在一个时空里,朝夕相处,交情笃亲笃深。几个月前,灾难降临,陈耀在外面吃饭,与一个人发生争吵,那人先出手打人,扇了陈耀一个响耳光。陈耀是大个子,体力过人,打架是不让人的,最后把对方打趴在地。那人逃走后,喊来一个鬼子报仇,鬼子举着手枪闯进餐厅,毒打陈耀。陈耀不敢还手,任其痛打扬威。鬼子打够了就走人,原先被陈耀打趴的那家伙一直没机会泄恨,临走前顺手操起板凳打了陈耀一个拦腰。就这一手把陈耀彻底打趴了,打断了脊梁骨,造成高位瘫痪,只能卧床不起,把一家子的生计和军统的工作都压在了刘小颖一人身上。他们有一个小孩,叫山山,才五岁,陈耀瘫痪后,家里的日子过得十分悲苦,孩子都养不起,只好送回老家。我一直以老单位领导的身份,尽可能照顾他们,给刘小颖张罗起这家书店,挣点小钱,聊以度日。我曾多次给卢胖子施加压力,想把刘小颖弄到保安局来工作,哪怕打个临工也好,但胖子始终不答应。
  后来我了解到,陈耀其实早就操心起我和静子的关系,那是林婴婴刚到南京不久的时候,他是从我的部下小青那儿听说的。作为前同事,小青偶尔也会去看看陈耀,有时是我安排她去的,比如送袋米、送包药什么的。小青是个性格很开朗的姑娘,对人很热情,话比较多,有一次她偶然跟陈耀说起我和静子的事时,多了一句嘴,说:“我觉得,那个静子园长一定是喜欢上我们处长了,她老是给他打电话,我们处长一接她的电话也老是放不下,没准他们在谈恋爱呢。”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耀觉得这是个非常大的事,小青一走便让小颖挂出火钳,通知我去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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