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刀之阳面(64)

2025-10-10 评论

  就在这时,对面突然枪声大作,一个戴毡帽的中年人手上挂了彩,鲜血直滴,从一列货车底下钻出来往这边跑过来,后面明显有人在追。孩子王一看样子,立刻喊:“是我们的人,快!我们帮他逃走。”孩子们迅速行动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引导那人往一个通道逃走,同时几个孩子又马上制造了一个假象,纷纷往另一个通道看热闹,感觉人是从那儿逃走了。两个追杀的人紧接着从货车底下追过来,其中之一竟是秦淮河!我以最快的速度闪躲到一边,以免他发现我。在孩子们的错误引导下,秦淮河和同伙往另一通道追去。完了,孩子们议论纷纷——
  “妈的,是自己人杀自己人,没劲。”
  “就是,早知道这样管它干什么。”
  “不,可能后面的人是黄皮狗扮的,他们经常穿便衣的。”
  “不,我觉得他们都是黑社会的……”
  我可以肯定,秦淮河追杀的人一定是共产党。我怕他们来征求我的意见,悄悄离开了他们。我继续漫无目的地走,像一条丧家之犬,像一个可怜的幽灵,无家可归。不知怎么回事,后来,我竟然鬼使神差地去了诊所。孩子们的笑声犹在耳畔,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立在诊所门前,那位卖煎饼的老头还在忙碌,我和他只是对视了一下,并没有说话。
  大门少见地反拴着。我只好敲门,传来革灵的声音:“谁?”我说:“是我,来看老毛病来了。”革灵开门,手上竟然有枪,说:“啊哟,你怎么来了,谁通知你来的?”我说:“没人通知,我自己来的。没什么事,就想过来看看。”我看出,革灵听了有些高兴,说:“来,进屋去。”进了屋,她给我泡茶又递烟。她发现我抽的烟正是她送的,问我:“这烟好抽吗?”我说:“很好的。”她说:“那以后我再给你买。”我说:“让你给我买烟,怎么好意思。”她唠叨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中华门走了,我现在是无牵无挂,挣的钱都不知怎么花,以前嘛要给他买烟买酒,还要买布做衣服。”我说:“刚才你怎么拿枪来开门?”她说:“他们都出去行动了,我得警惕。”我想起车站看到的情景,问她:“是什么行动?”她说:“在火车站,要除一个人。”我问:“是什么人?”她说:“共党分子,他太危险了。”我问:“怎么回事?”她说:“他知道我们上海站的地址,上礼拜居然以此要挟我们给他们组织一批药品,太可恶了……”我脑海里突然反复响起刚才那个孩子说过的话:
  妈的,是自己人杀自己人,真没劲……
  妈的,是自己人杀自已人,真没劲,没劲……
  林婴婴和我也许都应该感谢这孩子,我几次冲动想向组织报告林婴婴的案情,最后正是这句话、这些孩子的形象冥冥地阻止了我,也安慰了我。直到这时,我才有所觉悟,今晚我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来到这里,也许我是想来报林婴婴的案情的,但又被鬼使神差地阻挠了。
  这是天意,也是我的命!

  我回家已经很迟,一进家门,果然,陈姨告诉我:“晚上有一位姓林的小姐来找过你,给孩子带了好多东西,还给你送了一条烟。”我忙问:“她进我书房了吗?”她说:“怎么会呢,你交代过我,我记着的,不会让外人进你书房的。”我问:“她跟你说什么了?”她说:“跟我没说什么,跟达达问了些学校里的事就走了。”
  我的预感是准确的,烟盒里有纸条:
  我愿以生命担保,我从来没有用延安的身份做过一件对不起重庆的事,我多一个身份仅仅是这个破碎的国家的需要,它能让我多做一份抗日救亡的工作。外辱当前,岂容自相残杀!请别背叛我,帮助我,让我们一起来拯救那些在大屠杀中幸存的孤儿,他们需要我们,需要每一个人齐心协力去帮助他们摆脱敌人的魔掌!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我都在尽量躲避她,我心中没有决定,没有方向,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但到这天晚上,我再也无法回避了:我回家,一进屋,看见林婴婴趴在餐桌上,竟然睡着在那儿。陈姨一脸无奈地解释道:“没办法,我已经劝她好多次让她走,她就是不走。”林婴婴醒来,说:“是的,金处长,你别怪阿姨,是我赖着不走的,因为单位出了事,局长要我一定要找你了解情况。”单位什么事?鬼话!我想,可嘴上只有这样问:“什么事?”她指指书房,“进去说吧。”我说:“就在这儿说。”她说:“这怎么行,绝密的。”说着擅自要进书房,推门,发现门锁着——我想一定是陈姨见她赖着不走悄悄锁的。林婴婴竟然拿出自己身上的钥匙捣弄着,一边说:“金处长知道,这难不倒我的。”陈姨急了,上前阻止她,“嗳,你这姑娘怎么这样没礼貌,这又不是你家!”我劝住她,亲自去开了门。林婴婴对陈姨扬了扬钥匙说:“阿姨,你别在意,我跟金处长很熟的,这是我家的钥匙,我逗他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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