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强调说:“如果他要住在右院,要杀他难度很高。”可革老说:“不管怎么样,都要干掉他。”他接到了死命令,没有退路,再难也要迎难而上。“事不宜迟,”革老说,“我估计明天敌人就会跟他摊牌说事,等他说了密码我们再行动就没意义了。”中华门说:“是,我们必须晚上就行动。”革老看着我,郑重地说:“你得赶紧走,尽快去摸清情况,晚上我们再见一面,把你了解到的情况告诉我们。”
外面又有人来看病,我只好佯装刚扎过针灸,一跛一跛地离开。时间已过十二点,我还没吃午饭,但肚子里一点儿饥饿的感觉都没有。午后的南京城更像是一座蒸笼,马路上稀稀拉拉地走着几个人,拉黄包车的车夫也变得懒洋洋的,有的直接躺在马路边的树荫下睡大觉。我沿着马路走,走得很慢,心里却一步步地搬动着棋子。从高大的梧桐的树叶间洒下的光斑,不时地刺一下我的眼睛,让我恍惚间感受到一丝岁月的庸常。不过,我会很快调整过来,因为我是金深水,不是平常人。
我在一家兰州拉面馆里要了一碗面吃,等面的时候我想好了,要把远山静子约出来。熹园我去过,但今天要去执行任务,这还是第一次,我觉得让她带我去是最安全的。她是日本天皇幼儿园园长,是个军职,大佐军阶,她还是野夫机关长的外甥女。在这个城里,她的地位和威力远在我之上。我是四个月前认识她的,这是组织上交给我的任务:从感情上俘虏她,让她做我们接近野夫机关长的跳板。
从面馆出来,我找了家宾馆,给静子打了个电话,请她出来见面。静子很爽快地接受了我的邀请,约好在玄武湖东门的公园门口相见。自从我们相识以来,静子可以说是对我一往情深。我不知道我哪里吸引了她,我只知道,这让我隐隐感到有些不安。但我必须要从容面对,要把不安藏好包裹好,要把我装扮得能够不停地吸引她,让她对我情深意切。坦率说,我觉得她已经被我迷住了,只是她永远不会知道,我内心想的是什么。这会儿,我很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我要利用她找到白大怡住的地方。
我在街头买了张报纸,然后来到公园门口,坐在一个石墩子上,一棵树冠庞大的杜英树为我撑开一片阴凉。一张报纸还没看完,我已经大概知道,我该怎么去找寻白大怡了。天气太热,我昏昏欲睡,后来居然睡着了。摩托车的引擎声把我吵醒,发现静子已经出现在我面前。
是一辆三轮摩托,静子正准备从车斗里爬出来。我旋即起身,朝摩托车走去。静子跳下车,朝我款款走来,面带浅浅笑意。静子是那种典型的日本女子,三十多岁,面容清秀,气质文静,又暗存热情。她在中国已经四年多,中文讲得很好,我们的交流毫无语青障碍。
“深水君,让你久等了。”
“没有,你看,一张报纸还没有看完呢。”
“你找我有事吗?”
“是你先找我的吧,你先给我打电话?”
“可是……是你约我出来的啊。”
我这才故意装出迟疑的样子,说:“是,我找你有事,你……晚上有空吗?”
静子也故意逗我,“你要安排我吗?”
我说:“我想请你吃饭。”
她说:“好啊,去哪里?”
我说:“熹园。”
她说:“好,熹园,我好久没去那儿了。”
我心里有事,想马上走,有意催她,“走吧,我还没坐过你的乘骑呢,今天享受享受。”
静子说:“还坐车吗?吃饭还早呢,我们走吧。”
我开玩笑,“坐皇军的车多威风嘛。”
她说:“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虚荣了?”
我说:“我没订餐,怕去迟了没位置。”
她说:“这还差不多。”
于是,司机又发动摩托车,我和静子双双上了车,很威风地穿越大街小巷,前往熹园。静子的摩托车挂着皇军牌照,我要的就是这个派头和威风。果然,我们未经任何盘问,径直开进熹园大门,停在餐馆楼前:那幢四层楼,对门就是那个接待住宿的四合院,白大怡可能就住在那里——我希望他就住在那里!
我们进楼去订好餐位,出来后静子要打发司机走,带我在院子里逛一逛。我要她等一等放车走,我怕白大怡万一没住在对门,我还要编个理由去右院呢。我指着对门招待所说:“我那里还有点事。”让她跟我去。她不解地问我:“去那儿干吗?”我不说明,故作神秘,“有事。重要的事。”她又问:“什么重要的事?”我轻轻拍她一下,说:“走吧,去了就知道了。”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