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反对把艳遇或者情人当做感情去满足,那样不但很危险,而且结果肯定不妙。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我相信感情是最自私的东西,而艳遇本身最需要无私,没有一点无私无畏的精神气,就不可能发生艳遇。带着感情去寻找艳遇,那是不成熟或者阴暗的人干的事,他们会把美好的艳遇扣上沉重的镣铐,变得比一场可怕的婚姻还要可怕。不是鱼死,便是网破,就是这些人演绎艳遇的下场。艳遇被弄到这般地步真是糟糕透了!这样的人去构筑婚姻同样不会有好下场,因为他们总是打着感情的幌子在索取别人,满足自己。而艳遇是绝对不讲究满足的,它只讲究情趣,缘分,浪漫,保护,珍藏,等等,有点像梦中的一个记忆。美妙的记忆。
物以稀为贵。艳遇不能多,更不能刻意去求多。很难想象,一个整天瞪圆双目在渴求艳遇的人是种什么感觉?我觉得就像一个带着宠物去上班、逛街的人,他自己也许觉得很悠闲可爱,但别人只会感到可笑,甚至可恶。我个人认为艳遇这东西确实像块玉,是闲来无事的东西,是独自品尝的东西,不能爱不释手,更不能招摇过市。事实上,严格意义上的艳遇不是求来的,而是从天而降的,是沙滩上的一粒沙子和另一粒沙子的一次默契,是必然中的一个偶然。所谓必然是指你本人必须有这样的心智和愿望,而偶然则全靠上天安排了,千万不要私自编织罗网去捕捉。坦率说,我最崇尚的艳遇是在异地他乡和一个陌路人萍水相逢,彼此一见钟情,留下一个美好夜晚后,彼此又各奔东西。以后你们可能再见面,也可能永远见不了面,但不管怎样你们心里有了秘密,有了期待,有了美好的回忆。我在小说里已经让好几个人纷纷得到了这样的艳遇,但就我自己而言,要拥有这样的艳遇,似乎是一件困难又困难的事。
2001年6月25日
快回家吧,亲爱的
我的青春期是在军营里开始并结束的,这使我对异性沉溺于幻想的时光显得过分绵实又漫长,在最纯情又富有激情的年纪里,我没有跟现实里的任何一个女人谈情说爱过,我那些初发的浓情烈爱全都耗散在了一些遥远又虚幻的女人身上。奇怪的是相当长一段时间,我为自己虚构的恋人居然是一个要靠轮椅生活的残疾姑娘。随着我境遇和愿望的变动,她的部分属性也有所变化,比如由开初的军人世家变成了文学世家,貌美情深变成了才情有加——“既有金的炽热,又有银的柔软”,齐耳短发长成了披肩长发——不时扎成两根粗壮的辫子,银亮的笑声收敛为浅浅微笑。不用说,在幻想中我要改变她一点什么简直易如反掌,但不管怎么变,我总是没让她从轮椅上站起来,似乎她吸引我的东西都凝在那张轮椅上。
我的这个古怪的愿望的背后到底藏着什么呢?
说真的,我也不知道,年轻的我只是向往未来有这样一位妻子:她每天都恋恋不舍地目送我出门,然后无时不刻地在盼望我回家,我任何时候回家都是对她期盼的一个满足,是她最需要的爱。我觉得这种感觉真是美妙无比,一个你心爱的人,像一棵树一样时刻守护着你的家,等候着你回去。没有谁是不愿意回家的,然后你回家——每一次回家,都使她心怀感激,都是一种爱的抵达和报答。
但是,怎样才能让一个“既有金的炽热,又有银的柔软”因而令你倾情相爱的女人终日厮守在家,日夜都在用心等待你的每一次归来?除了她离不开轮椅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更好的办法。这大概就是我迷恋“轮椅姑娘”的秘密所在。换句话说,我迷恋的不是她的轮椅,而是她一个白天接一个白天羁留在家中的那份休闲和等待的情意。
我相信有这种迷恋和愿望的男人决不止我一人,甚至是大多数男人。我甚至想,如果世上的男人都腰缠万贯,而且这个世界是按男人意志行事的,那么我们现在大街上也许就看不到女人了,因为她们都生活在男人的愿望中,在家里。如果这个世界让女人来主宰,那么她们会不会把男人都如愿留在家里?我相信不会的。想一想,一个男人终日闭门不出,你会想他在干什么?也许在霍霍磨剑(心里滚动着勃勃野心),可能在默默疗伤(眼前不时掠过悔恨的刀光剑影),要么就是在颓败地腐烂(脸上落满绝望的阴影)。这种感觉往往令人生畏或者生厌。而一个闭门不出的女人决不会让人产生这种阴冷或臭烘烘的联系,联系将可爱地变得柔软又诗意,诸如凭窗远望啊,灯下思念啊,编织情物啊,或者呵爱孩子啊,烹饪佳肴啊,等等。甚至,一个物理的房间因有了一个闭门不出的女人做伴,也容易叫人把它想得情调纷呈:窗明几净,香飘满屋,轻纱拂曳,温馨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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