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相信,只要陈家鹄活着,对他的所有指责都将风平浪静。所以,陈家鹄到底是不是还活着,这对他很重要。当然,他深信惠子提供的消息不会有错的,只是由于这件事与他的前程大事关系太大,他时不时会冒出担心,怕陈家鹄已经死了。
今天下午的晚些时候,他突然被这个念头——陈家鹄死了——吵闹着.牵引着,匆匆赶到天堂巷,把刚回家的惠子叫走了。他骗惠子公婆说是去大使馆帮他看个日文资料,出了门却把惠子带到了美国海军的娱乐基地:国际总会。这是他第一次夜间带惠子出来,他们一起吃了美国大牛排,喝了香槟酒,品了上好的甜点。这里环境很好,服务细致周到,座位很舒适,只是歌词粗犷,有点略带性挑逗意味的爵士乐让惠子如坐针毡。惠子喊萨根是为叔叔,但这里的气氛却不是家族式的,而是情人式的。所以,坐了不多久,惠子就要求走。
“急什么,时间还早,喝杯威士忌再走。”萨根叫来服务员,要点酒。
“不了,我不想喝酒。”惠子辞退服务员.对萨根说,“我们还是走吧,回去迟了爸爸妈妈会挂念的。”
萨根听惠子爸爸妈妈叫得很顺口,笑道:“你是说东京的爸爸妈妈吗?”
惠子不高兴地白他一眼:“你开什么玩笑,当然是我这儿的爸爸妈妈。”
萨根又笑道:“我觉得陈家鹄真有福气,娶了你这么好一个媳妇,对二位老人这么孝敬。”
惠子说:“那不是应该的嘛。”
萨根一本正经地说:“是,陈先生不在家,你应该孝敬他们。”他突然变得正经是因为要打探消息了,“嗳,最近你们有联系吗?你亲爱的陈家鹄。”
“有啊,”惠子说,“前天我还收到他的信。”
“是他亲笔写的吗?”
“什么意思?”
“不会是别人代写的吧?”
“你想到哪里去了,他干吗要找人代写信?”
够了。
够了!
惠子的话和表情足够说明,她收到的是陈家鹄的亲笔信。死人能写信吗?不要多虑了,陈家鹄一定还活着,密特啊密特,你斗不过我的,你这个虚伪的乡巴佬!这么想着,萨根起了身,准备遂惠子的愿,打道回府。在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大厅时,带着点醉意的萨根,觉得惠子的背影、步态、穿着、胯部……比身边的所有女人都好看。月光从山梁上投下来,洒满了庭园,使那些青草看上去有一层湿乎乎的寒光。
两人走出大厅后,萨根追上前想去搀住惠子的手,却被惠子推开了。
同一个月亮下。
海塞斯站在走廊上,手里捏着烟斗在抽烟,吐出来的烟气,在月光的照射下是白色的,像山岚,一团一团的,飘飘荡荡的,消散在月光里。远处,一只猫头鹰时不时叫一声,声音凄凉,像月光一样的冷。
海塞斯抽完烟,回到办公室,对陈家鹄说:“不早了,我要走了。这个地方确实很安静,太安静了。安静好啊,天使都是爱待在安静的地方的,希望你尽快碰到天使。”
陈家鹄幽默道:“你就是我的天使。”“不,”海塞斯摇摇头说,“我很清楚,你才是我的天使,我对日本文化不了解,我已经明显感到日本密码和日本文化的纠缠,这对你我很不利。我建议你可以先熟悉一下敌特一号线,这些电报的内容,我想和最近发生的事情应该有关系的,这对我们的破译是个捷径。”
陈家鹄刚才一直在翻看资料和那些电报,海塞斯顺手拿起一份电报说:“你看这份电报,正好是我们端掉敌特据点两小时后发送的,那么我们基本上可以猜测电报的内容,应该就是汇报相关情况。”
陈家鹄笑道:“比如‘家被毁,老大遇难,损失惨重’,诸如此类。”
海塞斯点头:“这个意思的句式至少可以罗列出一万条。”
陈家鹄沉默一会儿,突然长叹一口气,什么也没说,走到窗前去,兀自望着外面浓厚的夜色发起呆来,让海塞斯很诧异。海塞斯走过去,拍着肩膀问他:“又是叹气又是发呆的,究竟在想什么?总不会是又想你的太太了吧?太太要想,但最好缓一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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