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要感激我母亲的干儿女单雁文、迟淑珍、王辰铎、小李、秉坤等等。他们带给母亲的愉快,细细想来,只怕比我带给母亲的更多……
我还要感激我哥哥的初中班主任王鸣歧老师。她对哥哥像母亲对儿子一样。哥哥患精神病后,其母爱般的老师感情依然。凡三十余年间不变。每与人谈及我的哥哥,必大动容。王老师已于两年前病逝……
我还要感激我的班主任孙淑珍老师,以及她的丈夫赵老师——当年她是我们的老师时才二十二三岁。她对我曾有所厚望。但哥哥生病后,我开始厌学,总想为家庭早日工作。这使她一度对我特别失望。然恰恰是在“文革”中,她开始认识到我是她的一名较有独立思想的学生,因而我又成了她最为关心的几个学生之一……
我还要感激我哥哥的高中同学杨文超大哥。他现在是哈尔滨一所大学的教授。我给弟弟的一封信家乡的报转载了。文超大哥看后说——“这肯定是我最好的高中同学的弟弟无疑!”于是主动四处探问我三弟的住址,亲自登门,为我三弟解决了工作问题——事实上,杨文超、张万林、滕宾生,加上我的哥哥,当年也确是最要好的四同学。曾使他们的学校和老师引以为荣。同学情深若此,不枉同学二字矣!
我甚至要感激我家当年所属派出所的两名年轻警员——一姓巽,一姓童。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原因,他们做片警时,一直对母亲操劳支撑的这个破家,给予着温暖的关怀……
还有许许多多我应该感激的人,真是不能细想,越忆越多。比如哈尔滨市委前宣传部长陈凤珲,比如已故东北作家林予,都既不但有恩德于我,也有恩德于我的家。
在一九九八年底,我回头向自己的人生望过去,不禁讶然,继而肃然,继而内心里充满一大片感动!怎么,原来在我的人生中,竟有那么多那么多善良的好人帮助过我,关怀过我,给予过我持久的或终身难忘的世间友爱和温情吗?
我此前怎么竟没意识到?
这一点怎可被我漠视?
没有那些好人,我将是谁?我的人生将会怎样?我的家当年又会怎样?
我这个人的一生,却实际上是被众多的好人是被种种的世间温情簇拥着走到今天的啊!
我凭什么获得着如此大的幸运而长久以来麻木地似乎浑然不觉呢?
亏我今天还能顿悟到这一点!
这顿悟使我心田生长一派感激的茵绿草地!
生活,我感激你赐我如此这般的人生大幸运!
我向我人生中的一切好人三鞠躬!
让我借歌中的一句话,在一九九八年底祝好人一生平安!
我想——心有感激,心有感动,多好!因为这样一来,人生中的另外一面,比如嫌恶、憎怨、敌意、细碎芥蒂,就显得非常小气、浅薄和庸人自扰了……
再祝好人一生平安!
“赵大爷不在了……”妻下班一进家门,戚戚地说。
我不禁一怔:“调走了?还是不干了?”
“去世了……”
我愕然。顿时想到了宿舍区传达室门外贴的那张讣告——赵德喜同志因病医治无效,于四月十四日晚去世,终年六十岁。行文简短得不能再简短……
那天,我看见了讣告。可我怎么也没想到赵德喜是赵大爷。此前我不知他的名字。当时我驻足讣告前,心想赵德喜是谁呢?我怎么不认识呢?
我许久说不出话,一阵悲伤袭上心头。
以后的几天里,我的心情总是好不起来……
赵大爷是我们儿童电影制片厂的勤杂工。也是长期临时工。一个一辈子没结过婚的单身汉。一个一辈子没有过家的人。只在农村有一个弟弟……
一九八八年底,我刚调到童影,接到女作家严亭亭的信,信中嘱我一定替她问赵大爷好。她在童影修改过剧本。赵大爷给她留下了非常善良的印象。
童影的人不分男女老少,都称他赵大爷。我自然也一向称他赵大爷。那时我的父亲还在世。有次我和他打招呼,他挺郑重地对我说:“可不兴这么叫了,你老父亲比我大二十来岁,在老人家面前我算晚辈呢!”我说:“那我该怎么称你啊?”他说:“就叫我老赵吧!”我说:“那你以后也不许叫我梁老师了。”他说:“那我又该怎么称你啊?”我说:“叫我小梁吧。”过后他仍称我“梁老师”,而我仍称他“赵大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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