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今天还在昨天(43)

2025-10-10 评论

    哈市国有企业的现状是严峻的,令人堪忧的。东北三省大多数国有企业的现状都是严峻的。这是一个艰难时代。对普遍的国有企业的工人尤其艰难。据我看来,绝非短时期内能全面改观的。国家有国家的难处,这难处不是一位英明人物的英明头脑,或一项英明决策所能一朝解决的。这个体制的负载早已太沉重了。从前中国工人的活法是七分靠国家,三分靠自己,现在看必得反过来了,必得七分靠自己,三分靠国家了。那三分,便是国家对国有企业的工人阶级的责任。它大约也只能负起这么多责任了。这责任具有历史性。
    既然必得七分靠自己了,你打算怎样,该认真想想。你来信说打算提前退休或干脆辞职。我支持,这就等于与自己所依赖惯了的体制彻底解除“婚约”了。这需要很大的勇气,因为你毕竟有别于年轻人。而且得清楚,那体制不会像一个富有的丈夫似的,补偿你什么。届时你的心态应该平衡。不能被某种“吃了大亏”的想法长久纠缠住。而最主要的,是你做出决定前必得有自知之明,反复问自己什么是想干的,什么是能干的。在想干的和能干的之间,一定要确定客观实际的选择。
    总之,你一旦决定了,你的困难,二哥会尽全力周济帮助的。
    过些日子,我会嘱出版社寄一笔稿费去的。
    抽时间去医院看望大哥。
    今天,我集中精力写信。除了给你们三个弟弟妹妹写信,还要抓紧时间再写几封。告诉大伟,说二舅问她好。也替我问春雨好。嘱他干活注意安全。
    余言后叙。
    兄晓声
    一九九六年五月三日于北京

    清晨,我在家居附近的小公园里散步,见一个孩子驻足于我前边,呆呆地瞪着铺石路面。
    我走到孩子身旁,也不禁好奇地看他所看——是一片树叶在“自行”移动。方向明确,显然“打算”横过石路。
    一片叶子当然是不会“自行”移动的,下面肯定有虫无疑。
    我最先想到的是条毛虫。我应算是个胆大的人,几次在近在咫尺的情况下遭遇过蛇,并不惊慌失措。当知青时,有次在河里游泳,潜游了一会儿,钻出水面换气,猝见一条婴儿手腕粗细、一米多长的蛇,正昂着头朝我游来。三角形的头证明它是一条毒蛇。我当机立断,赶紧又潜入水中,在水下与蛇相错而过。因为常识告诉我,蛇是不会潜游的。还有一次,我带着一个班的女知青背马草,跟随我后的姑娘忽发尖叫——她看见用绳子勒在我背上的马草捆中,有半截蛇身垂下来,扭曲甩动不已。它的上半截被绳子勒在马草中了,尾梢竟甩到了我的胯前……那我也只不过镇定地从背上解下马草捆,用镰刀砍死它罢了。
    然而一条小小的毛虫或青肉虫,却往往会令我浑身一悸。有次我在家里的阳台上给花浇水,一边自言自语,奇怪哪儿来的虫将花叶吃得残缺不全?小阿姨走到阳台上看了一眼,指着花枝说:“叔叔,你眼睛不管事儿了?那不是一条大青虫吗?”我这才发现我以为的花枝,原来是一条呈“弓”形伪装在花株上的丑陋东西。我竟吓得水杯掉在地上,一口水呛入胸间,进而面色苍白,心跳剧烈,出了两手冷汗。并且,连夜噩梦,梦见家中这儿那儿,到处都是那种令我恐惧的青肉虫……
    所以,当看到路上的树叶移动而近,我不由得连退两步。
    我对那孩子说:“快,踩!下边准是条毛虫子!”
    孩子高抬一只脚,狠狠地踏了下去。
    树叶停止了移动。然而,在我和孩子的瞪视下,片刻却又开始前进了!
    孩子害怕了,叫一声“妈呀!”转身拔腿就跑。
    在树叶被踩过的地方,铺路方砖上,留下了五六只或伤或亡的蚂蚁。
    我不禁因我的判断失误顿感罪过。在那片不足半个信封大小的杨树叶下,究竟排列着多少只蚂蚁呢?十几只还是二十几只?孩子的脚刚才对于它们造成的突然而巨大的不可抗力,为什么竟没使活着的它们舍弃背负着的那片叶子四面逃窜?
    我产生了一种企图赎罪的心理,驻足路旁,替那片继续向前移动的叶子担当“卫兵”,提醒过往行人勿踩踏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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