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猾是一种冒险的游戏(106)

2025-10-10 评论

    爱的主题并不一定只能或只许开出美的花朵,在现实中往往也能滋生出极丑和极恶。
    性爱在中国当代小说中,几乎只剩下了宫能的壳。这壳里已几乎毫无人欲的灵魂。
    我对“肉麻的温情”五个字相当困惑。反复咀嚼,几经思考之后,困惑依然存在,丝毫未减。由我想来,温情乃是爱的相当重要的“元素”。
    没有温情的爱情是根本不可能的。正如没有氧的空气根本不是空气一样。
    他是一个相当理性的,相当谨慎的,力求不使读者感到倔执,力求不使自己和自己的作品因偏执而遭到读者排斥引起读者逆反的作家。
    读过许多关于爱情的小说之后,我已经变得不大容易被爱情故事所感动了。《廊桥遗梦》这个故事本身也没太感动我。它使我联想到我们中国的《白蛇传》和《梁山伯与祝英台》。后者在张扬爱的浪漫和咏叹爱的执着方面,实在不是《廓桥遗梦》所能婉美的。谈到“伟大”,无论故事本身想象魅力的伟大,还是男女主人公身上所具有的感天地泣鬼神的爱力(用沃勒的话叫做“激情”)的伟大,都远远地超过《廊桥遗梦》。简直不能同日而语。相爱男女的灵魂化为彩蝶这一种浪漫想象,从小就使我折服之极。而《白蛇传》中的白娘子这一女性形象,我认为在人类艺术创造史上,更是前天古人,后无来者。蛇是多么可怕的东西!蛇而为精,一向意昧着邪恶与凶残。希腊神话和罗马神话中,蛇精蛇怪一再伴着毒辣之神出现。只有在我们中国的《白蛇传》中,成为爱、美、善、刚勇、柔情忠贞、视死如归的化身。白娘子那种对爱宁人负我,我绝不负人,那种为爱不借赴汤蹈火,不借以千年修炼之身相殉,那种虽被镇在塔下却爱心不悔的痴,真真是人间天上爱的绝唱!真真令世世代代的男人们永远的自愧弗如网!只不过《白蛇传》也罢,《梁山伯与祝英台》也罢,都因其神话性和传奇性,冲淡了当代性,不再能令我们当代人感动了。
    是的,最感动当代人的爱情故事,必是发生在当代的爱情故事。
    当代人看“三国”既不会掉眼泪也一点儿不替古人担忧。
    当代人看《秦香莲》也不再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大动感情了。
    可是哪怕极平庸的当代爱情故事,也会至少吸引当代人中的一部分。
    我丝毫也不怀疑,将要拍成或已经拍成的电影《廊桥遗梦》,一旦在国内上映,将使我们的观众趋之劳驾。而翻译小说一旦印上“美国最畅销”一行字,在中国若不畅销便为咄咄怪事了。这一国与国的文学沟通现象,真是深含耐人寻味之处。婚外恋是一切中产阶级中年女人们最经常的幻想游戏。这几乎是她们世袭的意识特权。这一特权绝对地不属于处在社会物质生活底层的中年女人们。
    我有时讨厌一个中产阶层特征显明的女人,甚于讨厌柳絮。在春季里,在柳树生长出嫩绿的新时之前,柳絮飘飞漫舞,落在人的身上和头发上,是很不快的事。尤其落满人家的纱窗,那纱窗若不彻底刷洗,就透气不畅,起不到纱窗的作用了。中产阶层的显明的特征,再加上显明的“中国特色”,你如果稍有社会学常识,那么你想象一下昭,会使女人变得多么酸呢?
    中国的中产阶层女人们,头脑中的“新兴”阶层意识是相当强相当敏感的。正因为她们是“新兴”阶层的女人,她们随时随地都要刻意地显示这一点。这也是她们多少有点儿令人反感的地方。
    《廊桥遗梦》这一美国式的当代爱情故事,带有似乎那么纯朴的泥土气息,好比刚从地垅拔出来的萝卜。
    可是由弗朗西丝卡的中国姐妹们看来,却好比是一幅镶在金框子里的画。那无形的金框子是当代美国本身。她们是多么想纵身一跃,扑进那像框里,当一回弗朗西丝卡,足过一把婚外恋的瘾啊!但是这对于她们,是比获得一份美国绿卡还难上加难的……
    在这种阅读心理下,她们的被感动其实是大打折扣的。
    《廊桥遗梦》是我所读过的最纯粹的爱情小说。也是我所读过的最简单最肤浅的爱情小说。它在美国的畅销显然与它是最纯粹最简单最肤浅的爱情小说有关。在中国的畅销也显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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