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猾是一种冒险的游戏(138)

2025-10-10 评论

    人一旦处于需要照料、关怀和爱护的状况,人就刚强不起来了。再伟大、再杰出、再卓越的人,再一辈子切。强的人,也刚强不起来了。仅此一点而言,一切老人都是一样的。一切人都将面临这一状况。
    故中国有“老小孩儿、小小孩儿”一句话。
    这不单指老人的心态开始像小孩儿,还道出了老人的日常生活形态。
    倘我们带着想象看这个“老”字,多么像一个跪姿的人呢?倘这个似乎在求助的人又进面使我们联想到了自己的老父老母,我们又怎么能不心生出大爱之情呢?
    那么这一种超出于一般亲情之上的大爱,依我想来,便是“孝”的人性的根了吧?
    由“者”字而“老”字而“孝”字——我们似乎能看出中国人创造文字的一种人性的和伦理的思维逻辑——一个人老了,他或她就特别需要关怀和爱护了,没有人给予关怀和爱护,就几乎只能以跪姿活着了。那么谁该给予呢?当然首先是儿子。儿子将跪姿的“老”字撑立起来了,通过“孝”。
    “孝”一旦也是文化现象了,它就难免每每被“炒作”了,被夸张了,被异化了。便渐失原本源于人性的朴素了。甚至,难免被帝王们的统治文化所利用,因而,人性的温馨就与文化“化”了的糟粕掺杂并存了。
    比如“君臣”、“父子”关系由“纲常”确立的尊卑从属之伦理原则。
    比如《二十四孝》。
    不论时代发展多么快,变化多么巨大,有一样事是人类永远不太会变的——那就是普天下古今中外为父母者对儿女的爱心。操心即爱心的体现。哪怕被儿女认为琐细、讨嫌,依然是爱心的体现——虽然我从来也不主张父母们如此。
    中国历代许许多多,尤其近当代许许多多优秀的知识分子、文化人,是从贫穷中脱胎出来的。他们谁不曾站在“孝”与知识追求的十字路口踟蹰不前过呢?
    是他们的在贫穷中愁苦无助的父母从背后推他们踏上了知识追求的路。
    他们的父母其实并不用“父母在,不远游”的“纲常”羁绊他们。
    也不要他们那么多的“孝”。推愿他们是于国于民有作为的人。
    否则,我们中国的近当代文化中,也就没了季先生和老舍先生们了。
    中国的许多穷父母,为中国拉扯了几代知识者文化者精英。
    这一点,乃是中国文化史以及历史的一大特色。
    母爱是母亲的本能,这一点已经是人类公认的了。
    这本能之无私,往往是惊心动魄的。
    几年前我曾谈到过一篇国外的报导——在地震中,一位母亲和她三岁的女儿同被压在房舍的废墟之下,历时七天七夜。环抱着女儿,母亲心想——我死不足借,但是女儿当活下去!
    由这一意念的支配,母亲咬破了自己手腕,吮自己的血,时时哺于女儿口中。七天七夜后,营救者们挖掘出这母女时,女儿仍面有血色,而母亲肤自如纸,奄奄待毙。
    但她微笑了。
    她说:“我的女儿有救了。”
    这是她人生的最后一句话。她说完这句话,她就死了。
    但母亲,却最怜爱她那个最“没用”的儿女。儿女或呆傻,或疯癫,或残疾,或瘫痪,或其丑无比,面目非人,人间许许多多的母亲,都是不嫌弃的。倘那是她惟一的儿女,那么她总在想的事几乎注定了是——“我死后我这可怜的儿子(或女儿)怎么办?谁还能如我一样地照料他,关爱他?”倘那非是她推一的儿女,她另外还有几个有出息的儿女,不管他们表示将多么的孝敬她,不管他们将为她安排下多么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她的心她的爱,仍会牢牢地拴在她那个最“没用”的儿女身上。她会为了那一个儿女,回绝另外的儿女的孝敬,向期待着她去过的幸福生活背转了身,甘愿继续守护和照料她那个最“没用”可能同时还最丑陋的儿女,直至奉献了她的一生,无怨无悔。
    从一百多年前开始的科技落伍,使我们虚弱的民族自尊心,只能引导我们的目光去看五百年前一千年前甚至几千年前的古代,从祖先的智慧中获得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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