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一个少年的时候,曾亲眼看到一些别的孩子怎么样残忍地虐待小猫小狗以肆娱……
我还是一个少年的时候、曾亲眼看到在松花江畔、一些少年怎么样随心所欲地摆布一具无人认领的溺尸乐不可支……
我在“文革”中,在外地“串联”时,曾亲眼看到一些男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怎样将一个女人的上衣剥光,并将写上羞辱文字的牌子用细铁丝拧在她的xx头上……近年来我不止一次,也可以说是多次地从严肃的大报而非故意耸人听闻的地摊小报上,读到流氓歹徒怎样光天化日之下轮奸少女,怎样毒打残杀弱者至死而围观者也就是“白相”者众多的报道……
那一时刻我也确实感到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怖遍布我的全身。不是胆怯而是恐怖。不是重重包围着我的那些嘴脸的凶恶样子使我感到了恐怖。而是从他们的眼里从他们的内心里似乎散发出某种东西,它氲氤一气,织成一种看不见的厚而密的氛围……
它使我氲氤感到窒息……
我的笔只有用来反映“老百姓”在现实中的生活或生存状态之时,才感到写作毕竟是有些意义的。而笔“绣”其它时,写作仅是个人享受。
我的切身感受是,在一九九三年,在未镭基湍流逆河,切实整肃中国金融界混乱状况之前,在江泽民以党中央的名义提出反腐败之前,在公安部发出从严治警的条令之前,在中国农民手中的“白条”得以兑现之前,在接下来整肃房地产开发热、股票热、特区开发热之前,如果你真的到老百姓中去走一走,尤其是到北方的而不是南方的老百姓中去走一走,如果他们将你视为可以信赖的人,如果他们不怀疑你是被权贵们豢养或被金钱所收买的人,如果他们直言不讳地对你说他们憋在心里想说出甚至想喊出的话,那么,不管你是官员也罢,作家也罢,记者也罢,不管你曾自以为站得多高,看得多远,对中国之现实了解得多客观,多全面,总体上的认识把握得多准确,你的看法,你的认识,你的观点,你的思想,片刻之间就会被冲击得支离破碎,稀里哗啦。哪怕你自认为是一个非常理性非常冷静不被任何外部情绪的重重包围所影响的人。
在改革和腐败之间有一个相当大的误区,也可以干脆说是一个相当大的社会“黑洞”。一个时期内,一些帮阑文人和一些帮闲理论家,写出过许多帮闲式的文章。这类文章一言以蔽之地总在唱一个调子——要改革,腐败总是难免的。只要老百姓一对腐败表示不满,这个调子总会唱起来。
一个时期内,老百姓的直接感觉是——分明的,有人是极不爱听关于腐败的话题,听了是不高兴的,是要以为存心大煞改革的风景的。于是后来老百姓也不屑于议论了,表现出了极大的令人困惑的沉默。沉默地承受着,承受着物价的近乎荒唐的上涨,承受着腐败的得寸进尺,肆元忌惮。不就是要求老百姓一概地承受吗?那就表现出一点儿心理承受能力给你们看。即使在今天,者百姓认为最没劲的话题也大概莫过于腐败的话题了。老百姓内心里的真实想法——似乎是要伴随着腐败一齐往前混……
时代变了,猫变了,狗变了,文学也变了,小说家和诗人,不变也得变。原先是斗士,或一心想成为斗士以成为斗士为荣的,只能退而求其次变成猖士,或者干脆由猖士变成隐士。作一个现代的隐士并不那么简单,没有一定的物质基础虽然“隐”而“士”也总归潇洒不起来。所以旁操它业或使自己的手稿与“市场需求接轨”,细恩付也是那么的情有可原。
而我自己,如今似乎越来越悟明白了——小说本质上应该是很普通、很平凡、很寻常的。连哲学都开始变得普及的时代,小说的所谓高深,若不是作家的作秀,便是吃“评论”这碗饭的人的无聊而鄙俗的吹捧。我倒是看透了这么一种假象——所谓为文学而文学的作家,在今天其实是根本不存在的。以为自己是大众的启蒙者或肩负时代使命的斗土,自然很一厢情愿,很堂·吉河德。但以为自己高超地脱离了这个时代,肩膀上业已长出了一双仿佛上帝赋与的翅膀,在一片没有尘世污染的澄澈的文学天空上自由自在地飞翔,那也不过是一种可笑的感觉。
从此我在许多事情上都非常相信机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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