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都喜欢照镜子,自我感觉良好。而男人对着镜子,却如同凝视着一个陌生人,他往往需要通过女人来证实自己,因为女人比男人更希望男人是男人。
女人和男人是不同的。男人属于物质世界,男人的人生寄托于建功立业。女人属于情感世界,没有含苞欲放,享受人生最美好的年华就凋谢了,只能结出干涩的苦果。这对女人是十分残忍的。
灵魂无处安置,男人女人都有这种感受。女人更甚,因为她们负担重。也因为她们刚刚被抛入优胜劣汰的竞争中,心理承受能力,多重角色的压力,顾此失彼的失落感,是可想而知的。所以,我说,女人的苦闷,实际上也是时代的苦闷,女人开始和时代共命运了。
牧羊犬天天和羊在一起,对羊相当忠诚。倘若狼来了,它又最肯于奋勇向前,自我牺牲。但雄牧羊犬求欢于母羊,母羊调头默默离去,寻找公羊。并不计较和谁在一起更有“共同语言”,也不认为应对牧羊犬破碎了的心负什么道义的责任。
爱情首先源于爱悦,其次才产生所谓“爱情”的“情”。中国人一向颠倒过来,以为其更合乎逻辑。然而在爱的情绪之中,逻辑学是最不起作用的。
没有学问,没有技巧,没有现成的经验,没有规定程序,没有纪律,没有至高原则——便是爱之本质。
亚当和夏娃之爱固然不受任何习俗所指使,那乃是因为他们赤身裸体。不知除了爱还需要什么,也不忌讳丢掉什么荣誉、权力、地位和财产。更重要的是,伊甸园里只有他们一男一女。后来上帝将他们逐出伊甸园,他们便都哭泣起来。显然因为付出了代价——这一点后来成了制约人类的理性力量。亚当和夏娃当时各自心中怎样?圣经上没讲,我们也就无以考证。谁知他们是否都有点后悔呢?
如今,亚当和夏娃式的爱情是没有的。
世界上有些事,确乎是互为悼论的。从这一端去思想,得出这样的结论;从那一端去思想,得出那样的结论。这样的结论有道理,那样的结论也不无根据。两方面的结论,好比人的左脸和右脸,组合在一起,就是世界的面孔了。世界的面孔是经不起细端详的。有时倒是不去也不必去认真思想的好。
如果说生生死死是人类故事的基本情节之一,那么生产和消费也是人类故事的基本情节之一。男人女人,归根结底,都是夹在这两大周而复始的循环情节中存活着的,不同仅仅在于角色的区别。大角色小角色,都要由生到死,从本质而论,首先都是一个消费着的人,其次才是一个生产和创造着的人……
断臂维纳斯的缺残,最使我们产生艺术的感动。她好像只能是那样的,只能是缺残的。因缺残而留下千古之谜,造成永恒的因不完美才具有的美轮美灸的魅力。“她”使我们对其想象无穷。
生活本身也像那些雕塑品,对任何一个人来说,也都是缺残的。也都必然是缺残的——你不能希望好东西都属于你……
一代人的真诚,若受时代之摆布,必归于时代的某种宗教情绪方面去。而宗教情绪的极至便是崇拜意识的狂热顶峰,接下来便会发展向崇拜的“反动”——被污染的真诚檀变为狼藉破碎的理想主义的残骸……
一代人的坚毅,必是艰难的时代所铸造的。当时代从艰难中挣扎出来,它挣扎的痕迹便留在了一代人身上。每一个时代都付于那一时代的青年人以不同的徽章。我们这一代已不再是青年。我们的徽章已经褪新。戴着这样的徽章的一代中年人,对于个人命运、时代命运乃至人类命运的坎坷,无疑会表现出与别代人不同的反应——而我希望它体现出特有的镇定。
痛苦,是各式各样的。是最自我的体会。倘议一代人之痛苦,很难一言以蔽之。我看我们这一代人,就大多数来说,是太定型的一代人了。我们改变自己的可能性已经很小。而时代维护自己原本形象的可能性也已经很小。时代的烙印像种在我们身上的牛痘。我们又似时代种在它自己身上的牛痘。时代剜剔不掉我们。我们挣脱不开时代。本质上难变的我们,与各方各面迅变着的时代之间,将弥漫开来互不信任互不适应互难调和的云翳。是追随这个过分任性的时代,往自己身上涂抹流行色?亦或像战士固守最后的堡垒一样,与这时代拉开更大的距离摆开对峙的姿态?哪一种选择都未必会是情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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