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说(29)

2025-10-10 评论

    现在,她又多了一条做省委常务副书记的经验,那就是——倘一位省委常务副书记可以而且能够与一位省委书记建立较为密切的关系的话,在前提条件明明白白地存在着的情况下,坐失良机是遗憾的。也是迂腐的。
    她很高兴在除夕之夜自己心里并没留下那么一种遗憾,也很高兴事实证明自己并不迂腐。
    她又想了想,起身将家里所有的电话连线都拔掉了。接着,将手机也关了。
    她这么做也是一种经验使然。
    自从当上了省委组织部长以后,十余年来,一到节日长假,尤其在春节这一个最传统的节日期间,要往她家拨入一次电话那是很难的。打通她的手机那更是难上加难。因为在此之前,她该用电话和别人说的话,她已经说过了。她希望接到的电话,往往也接到了。由组织部长而省委副书记以后,在除夕之夜,她给别人打电话的次数越来越少。而在这一个除夕之夜,她觉得只给省委书记刘思毅一个人打一次电话就行了。如果说这次电话打得好,那么好在当止即止,尤其好在止于自己。其实她本就没有什么非说不可的话要对刘思毅说,要的只不过是刘思毅的一种记忆——在这一个除夕之夜,她这一位省委常务副书记,给他这一位从别省调来的省委书记打过电话了。如果他的时间很从容,她还真不知接下来应该再和刘思毅谈些什么呢。十余年前在中央党校,她和刘思毅较长时间地交谈了二三次。是她主动找他讨论某些政治学习方面的问题,可是十几分钟后,她就只提问题,不发表任何个人看法了。因为她虽然不够智慧,但很有自知之明。她当年的经验告诉她,她这样的一位女性,尽管当年已经是省委组织部副部长了,尽管刘思毅当年也只不过是省委宣传部长,但他们之间实在是难以在同一种思想水平的层面上讨论什么问题的。她看出刘思毅和她讨论问题时很是为难,显出挺吃力的样子。似乎说深了不是,说浅了也不是。幸而她有自知之明,刘思毅很快获得了解脱。起初她打算与他进行的讨论,后来变成了她向他讨教。这么一变,刘思毅轻松了,她自己也轻松了。事情成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的一件事情了……现而今,赵慧芝虽然已由省委的一位副部长而省委常务副书记,但是她心底对刘思毅还是有几分怵畏。是的,不是敬畏,而是怵畏。也不是怵畏他这个人。对于刘思毅这个人,她一点儿也不怵畏,何况刘思毅是一个对人很和气、对女性尤其和气待之的男人。曾有党校同学时期是“思毅助理”的那么一种特殊关系,她对他这一个人并没有什么可怵畏的。她怵畏的是他头脑里的思想。他是她所接触过的头脑里有着最具个性锋芒的思想的官员,个性鲜明得几乎可以用“另类”来形容。只要她企图尝试用自己的思想与刘思毅的思想发生“亲密接触”,那么她头脑里对中国之事,其实并没什么思想可言这一点,立刻便会在刘思毅面前完全暴露了。她怕的是这个。她也知道自己头脑里其实并没有什么思想可言,有的只不过是某些身处高位的经验、感觉。综合起来说,只不过是某些适应性的“官场哲学”。“官场哲学”一旦遭遇有质量的“政治思想”,自然很容易就会暴露出不伦不类的马脚,这是她每觉无奈且苦闷的事。同时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官场上像她这样的人不少,像刘思毅那样的人委实不多。那么另类的他,怎么竟会平步青云几乎是顺顺当当地当上了省委书记呢?官场非歌仔乐坛,本不太见容另类的啊!所以有时候连她也不由得相信起某些传言来——刘思毅这一位从外省调来的省委书记是有政治背景的,是带着特殊使命来对这个省的领导班子进行大刀阔斧的整顿的。这种传言在本省从官至民,人人皆以为真。只不过民口播之,官腹测之,赵慧芝不由得也信了,心中难免有时隐存不安。
    她希望自己是刘思毅这一位省委书记来到本省以后第一个信赖的人,以后是最信赖的人。一直信赖。永远信赖。对她信赖到她平安过渡到政协或者人大去那一天才称心如意……
    赵慧芝独自在家里这么想着的时候,刘思毅的专车已向机场开去。
    省委办公厅主任要亲自陪送到机场,刘思毅不许。
    车开出市区,坐在前座的小莫从反照镜中发现,有辆车尾随着他们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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