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亮没说话,起身走了。
晚上,赵天亮回到宿舍,见知青(60)们像罐头里的沙丁鱼一样,挤了一炕,根本没有他睡觉的地方。正在他发愣的时候,一只手拍在他肩上,他回头看,是张靖严。
“我知道一个可以打着滚睡觉的地方,咱俩一块儿睡那儿去。”
马棚的地上铺开着麦草,张靖严和赵天亮仰面朝天躺在草上。
张靖严仰视着马棚稻草的棚顶,幽幽地说:“知道我为什么受你牵连了,也还是对你很友好吗?”
“你说过了,因为方排长的一番话。”
“那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原因是,你们全家对你那位晓兰姐的情怀,说明你们全家人都是正直的。正直,这一种人性品质,在今天的中国,太弥足珍贵了。连长指导员他们,也是这样看问题的。所以,你要记住,你没有权力再做使一个正直的家庭蒙羞的事。”
张靖严的话让赵天亮感到更加内疚了:“排长,感谢你对我说这些话,真的。你和我哥哥一样,有时说出的话,好像写在书里的。能经常听到有人对自己说那样的话,心里暖暖的。”
张靖严一笑,轻轻地朗诵起来:
我像一片秋天的残云,
无主地在空中飘荡。
呵,你那光芒四射的太阳,
你还没有蒸发掉我的水汽。
假如这是你的愿望,
假如这是你的游戏,
假如你愿意在夜晚结束这一场游戏,
我就在黑暗中,或在净化的晨光中,
甘愿自行溶化、消失。
……
赵天亮欠起了身:“泰戈尔的诗!”
张靖严转头看他:“你也喜欢泰戈尔的诗?”
“我要送给你一本他的诗集!”
人们在钻天杨下休息,韩指导员在讲话。
“趁大家休息这会儿,宣布几件事情。第一,明天休息一天……”
并没引起什么高兴的情绪。所有的人都低垂着头,摆弄着镰刀。大家已因疲惫而懒得抬头,懒得相互说话,也懒得应答。
“第二,宣布团里的,当然也是连里的处分决定——鉴于赵天亮的行为,作为知青(60)排长的张靖严没有及时汇报,因而有推卸不掉的责任,团里建议连里,免去其排长职务,并给予党内警告处分……”
人们同样没有什么反应,仿佛都麻木了。
“以后,将由机务排尹排长,担任知青(60)男排排长。对于赵天亮本人,给予记大过处分,两年内,不得参与五好战士等先进个人评选。赵天亮,你有什么意见吗?”
无人抬头,无人应声。
齐勇猛地站起,四下看看,大步走向一人,将那人揪着衣领拽起来了:“你怎么还一声不吭?!”
齐勇揪错人了,被揪的并不是赵天亮,是“小黄浦”。他懒洋洋地举起一只手,朝豆地里指去——指导员和齐勇扭头往地里看。
豆地里,赵天亮的身影在收割。但与其说是在收割,莫如说是在以慢镜头的速度进行类似收割的表演……
秋风乍起,杨树的叶子变黄了,黄叶在枝上舞蹈,像金色的鳞片闪动。赵天亮独自坐在马号里写信:
哥:
我的情况,不出我自己所料。但是我能扛住。有时候我会和晓兰姐比。一比,觉得自己面临的事简直不算件事儿了,我是指心理压力方面。回到连队的两个月里,天天割豆子。大丰收原本是喜人的,但疲劳将喜悦抵消了。我挺佩服我们连的女知青(60)的,她们表现出的韧劲让我暗暗吃惊,也让我自愧不如、五体投地……
此时,女知青(60)宿舍里,孙曼玲又撕起了床单。女知青(60)们都呆呆地看着。高洁忽然打开箱子,找出一条床单,往炕上一扔,谁也不看,说:“不够撕我的。”
“够。起码够今年用了。”孙曼玲动作熟练,双手扯着床单的两边,果断地从中间一扯,“嘶”的一声,床单就一撕到底了。
“那明年撕我的!”高洁补充说。
在撕床单发出的声音中,沉默的气氛打破了,女知青(60)们七嘴八舌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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