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122)

2025-10-10 评论

    徐克站起来,从厨房捧来暖水瓶,并将水倒入张萌举手托起的碗里。
    徐克说:“他是为了我,才进公安局的……”
    张萌突然问:“他……不会是和火车站那件事有关吧?”
    徐克说:“正是和火车站那件事有关。今天我偶然碰上了你,希望你能在这张纸上签个名。签名的都是些下里巴人,正缺少像你这种人……”说着从兜里掏出两页纸给张萌看。
    张萌接过纸看了一遍,还给徐克:“我不能签。”
    “为什么?”
    张萌说:“晚报上那篇文章是我写的。”
    徐克大惊:“你……原来是你写的!你知不知道,没有你那篇文章,他也许已经放出来了!你那篇文章等于火上浇油,公安局的头儿们看了,要严办他们几个兵团战友……”
    张萌急了:“可我当时怎么会想到是几个兵团返城的知青呢?更不知道他也在其中……”
    徐克说:“不管怎么说,那你更应该签名了!”
    张萌没接徐克递过来的纸,轻轻说:“我不能签。文章是我写的,我再参与签名保他,我究竟算怎么回事?我这记者今后还当不当了?我今后还希不希望人们关注我报道的事了?”
    徐克盯着她,缓缓折起了那两张纸,站起来向门口走去,张萌低下头,默默吃着。
    徐克走到门口,叫了一声:“张萌……”
    张萌抬头望他。徐克咬着牙,从嘴里迸出了几句话:“我早就明白,你们这些大官小官的儿女,和我们普通老百姓的儿女,就是他妈不一样!”

    (1)
    一位男教师正在讲解李商隐的诗——这首《锦瑟》,是李商隐的代表作,古今爱诗者无不乐道喜吟,堪称最享盛名。然而它又是寓意较深的一篇诗。自宋元以后,揣测纷纷,莫衷一是。下面,我先将这首诗读一遍: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教室里几乎座无虚席。然而学生们都不是十八九、二十来岁的青年学子,而是一些早已应该工作有成的男人和女人。相当多的人穿着工作服。看得出他们是直接从班上赶来的。他们听得极认真,满目求知的渴望。后排座有人在边听边啃烧饼——张萌端坐在他们之中……
    张萌旁边有一男一女在悄语。
    那女的说:“能把你前几堂课的笔记借我抄抄吗?”
    那男的问:“你前几堂旷课了?”
    “不是,我是替我丈夫来听的。他改夜班了,这个月上不了课了。”
    男的有些同情了:“我的笔记太乱了。不要紧,我替你向别人借。”
    “那太谢谢你了。”
    那男的向张萌借笔记,张萌将自己的一本笔记递过去。
    对方感激地朝张萌笑,塞到了她手里一点儿什么,她低头一看,是一小瓶樟脑油。张萌往自己太阳穴抹了抹,正欲还给对方,不料被另一只手接过去了。
    樟脑油在一只只手中传递着。
    男人和女人,张萌的同代人,纷纷往太阳穴上抹……
    有一个男的伏在桌上睡着了,他旁边的人捅醒他,递给他樟脑油,但小瓶里已滴不出来了。有人悄悄将茶杯递给他,示意他往小瓶里倒点儿水。
    他照办。终于从小瓶里倒出了茶水和樟脑油的“混合剂”,然后将手心往脸上一抹。
    张萌望着这一切情形,不禁想起当年的小学课堂上,韩德宝分抛豆饼给同学们的情形。
    老师严肃地问:“后几排的同学怎么回事儿?”
    在张萌的回忆中,小学女教师变成了现实中的男老师,那老师问:“我讲的有问题么?”
    一位女学生站起来不好意思地说:“老师……不是……我们……大家在抹樟脑油……”
    老师点了点头:“明白了……还有人在偷偷吸烟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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