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巴(9)

2025-10-10 评论

    “除了这玩艺儿,还试丝织裤头儿?”
    我吭吭哧哧,彻底陷入窘境,更加不知如何回答。
    “当着你和导演的面儿试?还是导演避开,专试给你一个人看?”
    “……”
    “亲爱的,你创作的究竟是电视剧本儿,还是女子贴身衣物的广告?”
    “……”
    “你倒是回答呀!”
    我嘿嘿讪笑了。我说老婆,你这已经不是“三娘教子”了,而是“春草闯堂”了!
    妻说你甭跟我油嘴滑舌的!怎么把毛衣脱了?屋里温度也不算太高呀!不至于热到你那份儿上吧?恐怕连衬衣裤子也是我回家之前刚刚穿上的吧?怎么还没洗过的衬衣上有两个洞?
    于是妻走到我跟前,仔细研究我衬衣上的洞。
    “烟头烫的?”
    “不是不是。真的不是!”
    “啧啧,分明是烟头儿烫的么!还不好意思承认呢!肉皮儿都烫焦了,你的女一号烫的?”
    “她不是我的‘女一号’!”
    “不是你刚才自己说的么?”
    “我没说!”
    “嘴真硬!好,就算不是你的‘女一号’,那么她是谁?究竟是谁?和你什么关系?”
    “她……她他妈的根本不是人!跟我毫无关系!”
    “跟你毫无关系?她在你面前试装,从乳罩丝织裤头儿试起,还拿烟头儿烫你,你倒在我面前说她跟你毫无关系!啧啧,亲爱的夫呀!你如今撒谎说假话,怎么水平不是提高,反而越来越低了呢?怎么连点儿起码的逻辑性都不讲了呢?我告诉你,全民族撒谎说假话的水平都在大大地提高着呀!我的夫呀你落伍了呀你!你先别急,我替你说出你想说出的话,那叫试戏对不对?你那剧中还有不少床上戏吧?瞧你现在多能呀多出息了呀!新思路了!大手笔了!赶浪潮了!会写床上戏了!可你就不觉得可耻么?你知道你在自己家里来的这一套叫什么吗?叫堕落!叫糜烂!文人的堕落和糜烂!还跟你的‘女一号’在床上假戏真做了吧?”
    “胡说!我揍你!”
    “恼羞成怒?被女人拿烟头儿烫你觉得很刺激很快感是不是?那还叫病态!还叫受虐狂!连这么高级的毛病都新添上了!我忠告你,现在‘扫黄’、‘扫娼’正在风口浪尖儿上,你别哪天招惹来真警察,把咱们这家当成一个‘黄色窝点儿’给端了!那么一来,丑闻的苦头儿,可就够你下半辈子足吃足喝,享用不尽了!……”
    妻一说完,拎起挎包,转身就走。
    我说亲爱的你哪儿去呀?
    妻说亲爱的别跟我装乖作嗲。除了这个家,我不是再没地方住了。我得离开几天。眼不见心不烦。留给你两种选择,要么好好儿反省,痛改前非,浪子回头;要么在不可救药的边缘上继续往下滑,滑到人渣们一块儿堆儿去,堕落到连狗都不愿亲近你的程度!……
    妻瞪了我片刻,毅然绝然地扬长而去……
    那一夜我双目难合。读者诸君,列位列位,你们说我倒是有什么可反思的啊?跳进黄河洗不清的这一件事儿,是不是太“他妈的”了?我冤不冤啊我!……
    第二天一早,我去到了我们市作协主席老苗家里。
    老苗新买了部“566”,正投入全副心思打什么。
    我落座后,开门见山地说:“老苗哇,有件事,责任重大,我必须向你汇报。”
    老苗说:“嚯,有那么严重?”
    我说当然很严重。不是严重,而是严峻!简直严峻得不得了!希望我汇报的时候,你一次也别打断我。
    老苗说咱们“作协”能和什么严峻得不得了的事发生关系?好吧,那你就开始吧,简单扼要点儿,我洗耳恭听。
    于是我就将昨天上演在我家里的现代荒诞戏,原原本本地,有情节有细节地讲给他听。
    老苗他表现出了极可敬极可爱的耐心,真的一次也没打断我。
    等我终于讲完了,吸烟时,他站起来,一边挠着秃顶,一边在他的书房里踱来踱去,作思考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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