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惫的人(29)

2025-10-10 评论

    屏凤后响起了一阵掌声。王君生在那阵掌声初起之际,扯着儿子的手悄语:“儿子,咱们先出去一会儿,爸爸憋闷得透不过气了!”
    儿子说:“爸,我也是。”
    于是父子双双离开大厅,到了外边。一站到避雨处,他就赶紧掏为烟来吸。接连猛吸几口,胸中那一种丝棉似的憋闷对算被尼古丁“腐蚀”开了,才算觉得透过些气了,不知为什么,他对于在大厅里所眼见的情形,心里生出难以言传的悸惧。
    儿子又扯了扯他衣角,朝甬路旁的小树林呶嘴:“爸,你看……”
    他的目光顺着儿子示意的方向望去,见小树林里活动着母女二人的身影——七八岁的女儿扎着两条冲天小辫,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的食指,指着自己的太阳穴那儿,作若有所思之状低着头慢馒往前走。那当妈的跟在后面,弯着腰,为女儿撑一柄漂亮的,粉色的,带穗儿的小伞。那样的一柄伞,舞蹈演员在舞台上表演伞舞正有特色,而在现实生活中遮真的宇宙之雨,显然是非常不通用的。雨点儿落在伞上,顺着粉色的伞面往下淌,再经由那些伞穗形成一道道细水流,流在那当妈的平阔的背上,好比山泉垂淌到平原上。那母亲的白衣背全湿了,和身子贴在一起,透出着肉色,而她似乎浑然不觉。
    王君生不见犹可,一见之下,心中便又生出一股悸惧来,仿佛自己的身子和湿衣服贴在了一起,身上倏地起一片鸡皮疙瘩。
    儿子问:“爸,他们怎么回事儿?”
    当爸的说:“这你还看不出来?她妈在陪着她进入角色啊!”
    儿子说:“可她妈的衣服全湿了。”
    当爸的也说:“是啊,全湿了。”
    “她妈为什么撑那么一柄伞呢?”
    “可能原本是曾她带着做道具的吧,”
    “大厅里那些小女孩儿不是都把小辫儿剪掉了么?咱们要不要告诉她也该把小辫子剪去?”
    “别,儿子,咱不多那事儿.儿子你记住,即使出于好心,多事儿的下场也往往是落埋怨。”
    当爸的不失时机地对儿子进行着人生经验之灌输,同时,望着那湿衣服下透出肉色的平阔的背,联想到了“可怜天下父母心”那句话,心中于悸惧之外,又生出几许的感动,几许说不清道不白的忧伤……
    儿子喃喃地嘟哝:“爸,我有点儿怕。”
    他立刻给儿子打气:“怕?这又不是癌症大普查,有什么可怕的?你有表演实力,别怕。报考表呢?估计快轮到考你了儿子,拿手里准备着。”
    儿子却说;“爸,报考表不在我这儿啊!”
    “什……么。不在你那儿?!……”
    “出门时,我妈没给你么?”
    “坏了!准是在你妈那儿!让她带到班上去了!”
    他这一惊,其程度好比飞机乘客在检票口前发现没带机票,唰的出了两手心一脑门子冷汗。
    “儿子,你在这儿等着,爸给你蚂打电话去!……”

    他心慌意乱地跑向传达室,守传达室的老头儿很倔,说传达室的电话不外借。经他拱手作揖左哀求右哀求,老头儿才算发了一点儿慈悲,限定他只许用五分钟。还好,电话通得很顺,并且几乎是立刻就有人接了。当然接电话的并非妻子,而是妻子的一位同事。人家告诉他妻子刚清完库,一身脏,洗澡去了
    “她……她……她可把我儿子的前途断送了!……”
    他喊出这么一句,一时握着话筒呆如木鸡。
    老头儿从他手中夺下话筒,啪的放下,指着手表冷冷地说:“都七分钟了!”
    他一手握成拳,往自己另一只手的手心狠狠一擂,口中同时发出“嗨”的一声、双膝一软,蹲了下去。
    那老头儿也不睬他,尘在椅子上,望着窗外还在小树林里走过来走过去的那母女俩的身影,喃喃地自语着:“这年头哟,中国人都怎么了呢?大人孩子怎么都得怪病了似的呢?……”
    儿子跟到了传达室。他打电话那会儿,儿子就默默地站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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