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究竟是谁?!……”
他霍地站了起来,仿佛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涌上下脸,如同炽热的岩浆急需寻找到地层薄弱处喷发一样。
“老王,老王,坐下,坐下……”——厂长双手搭在他肩上,将他用力按坐了下去:“你看你眼都红了,想杀人似的。咱们是领导,咱们得忍。要顾全大局呀是不是?那混小子已经后悔了,分别找我俩承认错误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他也没料到会把你打得那么惨……老王你说这,表彰会还能开么?还能发你五千元奖金么?以什么名目发啊……”
“好!好好好……奖金我不要了!可……可你们为什么不让公安局法办他?……”
“老王啊,这事我们也研究过几次了,为难啊!自己厂里的职工,家里有老婆孩子,送公安局去还不得判个一年二载的?这事我们也正想眼您商量商量,怎么处置,也得听听您的意见。当然了,这混小子办的事也该法办,更不用说下岗了……”
他的头嗡嗡地响,厂长再说的什么他也听不清了。他万没想到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工友能下此黑手,太让人寒心了。自己平时从没摆过副厂长的架子,没和谁红过脸。不曾想却为下岗之事而遭此毒打,不法办他公理难容,可又一想,这混小子此次下岗是准的了,再被判刑关几年,他家里的日子还能过吗?想到自己的妻子下岗、儿子上学的难处,他心软了……
“你们不是要问我的意见吗?我看就别送公安局了。杀人不过头落地,人家不是认惜了么?还是由厂里处理为好。至于是谁,我也不想知道了,我也不愿知道了……”
副厂长赶紧附和“对对对,还是不知道的好,还是不知道的好……”
他觉得双腿软了,再也没力气往起站了。觉得肋骨和眼眶哪儿,又开始痛了似的……
厂长不安地问:“老王,你没事儿吧?”
他嘿然摇头,无声苦笑。
厂长推心置腹地说:“老王,咱们在这个小厂共事多年了。你是好人,我俩心里都有数儿。我俩已经商议过了,提议工会讨论,补助你三千元。这样,你欠厂里,欠别人的钱,就可以都还上了。在厂里条件允许的前提下,好人应该受到点儿爱护……”
副厂长也说:“你向厂里借钱,向别人借钱的原因,我俩也是知道些的。你爱人下岗了,我俩的提议名正官顺,估计工会讨论通过也没什么问题……你脸色不好,你……”
他身子晃了几晃,一阵头晕目眩,栽倒了……
下午,厂里出车,副厂长亲自将他陪送回家。副厂长告辞后,他仰躺了一会儿,见儿子的桌上书书本本堆得太乱,起身替儿子整理。整理中,发现了儿子的日记。没想到儿子还记日记,没想到已经记了大半本儿。他退向床,坐下翻。看着看着,眼泪流下来了——一向似乎连对父母都冷淡无感情的儿子,却原来是一个对父母感情深厚的好儿子!一页页一行行一句句,记下了平日里对父母的般般种种的体恤!
妈妈由于下岗,连日来心情糟透了,动不动就和爸爸发生不必要的争吵。这很影响我学习,但我一定要忍,因为爸爸已经做了我的榜样。我绝不可流露出对家庭生活的忧虑,我还是学生,再忧虑也没法子。如果流露了,反而会增加爸爸妈妈的烦恼……
我觉得自己也活得很累。今天学校又收费为学生买课外复习资料。我早已看出爸爸妈妈手头儿紧,回家只字未提……
爸爸老了,头发已经花白了。妈妈这一年也老得明显,变得爱唠叨了。我心里好可怜他们。他们对生活的唯一希望,已经完全寄托在我身上了。但我如果考上大学,他们真的供得起我么?四年啊!我像一座山,还要继续压在他们身上么?我不忍心。爸爸妈妈,我不忍心啊!……
我不想上大学了!我想工作,为了减轻爸爸妈妈的经济负担。我想早点儿打工!,……
他再也看不下去,将儿子的日记压在胸口,伏在床上放声大哭!
没想到没想到儿子也活得这么疲惫……
厂里每两年例行一次的身体普查的第三天,合同医院通知他复查——X光片显示他肺上有几处可疑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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