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家,田桂花还是个朴实的传统型婆婆,虽然对余西有一万个不满意,可儿子和老公认了,她也就不去挤眼为仇了,索性端出个温暖婆婆的架势来,给未来儿媳妇买这买那的,相处得倒也不错,可她和马光远做梦也没想到的是,马腾飞和余西在北京那几年太能作了,一点儿也不爱惜身体,马腾飞居然让余西怀了八次孕,因为还没结婚,小男女两个也想多享受几年二人世界,余西一怀孕就去堕胎,因为有钱,每次都选择无痛流产,因为无痛,余西也就不觉着痛苦,不觉着痛苦她就不长教训,觉得反正流一次产就跟来一次大姨妈没区别,有什么好怕的?至于医生的警告,谁听?听他们的,这不行那也不行的,干脆不用活得了。
到底是太年轻了,他们不懂得有些痛苦,其实是养料,适当地尝试一点,其实是能吸收到对人生有用的营养的。因为耽于享乐,他们拒绝品尝痛楚,拒绝了所有的苦口良药,马腾飞即将毕业那年,余西三个月内接连怀了两次孕,也就是说,上次堕胎还没将身体养好呢,又怀上了。这一次他们去医院,余西彻底失去了子宫,因为频繁的刮宫,和间隔太密的怀孕堕胎,她的子宫像薄而脆弱的纸张一样,再也挺不住了,因破裂而流血不止,为了保命,她不得不让马腾飞在同意切除子宫的手术通知书上签字,并为自己的年少轻狂而懊悔不及,却也是回天无力了。最后,这两个悲痛而情深意坚的年轻人达成了一致,把切除子宫的事瞒着父母,结婚。当然,结婚是马腾飞主动提出来的,因为切除子宫后,余西整天失魂落魄,好像她切掉的不是子宫,而是半条命,对于有些女人来说,现实也确实如此残酷。
马腾飞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造成的,作为一个男人,承担责任是责无旁贷的。所以在大学毕业的当年他就和余西举行了婚礼。
余西在婚礼上哭得稀里哗啦,所有人都误读了她的眼泪,以为她的悲喜交加,是因为她一个看上去毫无前程的女人,居然真的替灰姑娘们实现了嫁“高富帅”的梦想,能不激动吗?可她哭成这样的真正原因只有马腾飞知道,婚礼现场就是他们今生幸福的最高峰了,再也没了递进的可能。没了子宫的余西,完全不是从前的余西了,她因自卑而多疑,因婆婆田桂花期盼她怀孕而焦虑,焦虑和自卑纠结在一起,彻底摧毁了她。她患得患失,唯恐失去马腾飞,见不得马腾飞和她以及田桂花之外的任何女人说话,只要马腾飞上班她就要抓狂,因为马腾飞的工作是大学讲师,在余西的假想里,满校园都是向往师生恋的孟浪姑娘啊,她竭力说服马腾飞辞职,理由是马光远老了,经营着两家酒店,忙不过来,何况大学讲师那点薪水,还不够她买化妆品的。
是的,马腾飞是有份看上去体面的工作,可他们两口子,还真是货真价实的啃老族,不仅房和车是公婆买的,连零花钱都是公婆给打到卡里去的。可马腾飞对做生意毫无兴趣,非常喜欢并享受给大学生们上课、神侃甚至吹大牛的生活。余西一个人说不动,把公婆也搬了出来,田桂花当然也希望儿子能帮老子一把,可马光远无所谓,说不勉强马腾飞,他拼了大半辈子刨钱,那些刨钱路上挥洒的汗水和卑微已彻底埋葬了他的理想,很多时候,他觉得自己像一只无耻的狐狸,在追着一只叫欲望的兔子,不停地奔跑,跑得趔趄而丑陋。而真正的他,是多么想停下来,慢下来,坐在人生的路边,和一个叫灵魂的家伙,聊一聊曾经的理想。
可他就像上了轨道的列车,停不下来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跑下去,积攒资本,让儿子有资格做个有理想的纨绔子弟,这辈子都只做自己想做也喜欢做的事,不为谋生打工,这才是正常健康不拧巴的人生,他和田桂花这辈子是过不上了,可他一定要让儿子过上。所以,当余西极力说服让马腾飞辞职到酒店帮他时,生平第一次,他对儿媳妇产生了排斥,因为没猜透她的心思,他以为余西贪心,他挣下的钱,足够马腾飞两口子活个十辈子八辈子了,她怎么还把老公往挣钱机器里塞?
因为马光远的排斥,余西的计划落了空,她像只疯狂而黏人的小狗一样,粘着马腾飞,不管他去学校还是参加聚会,她就像一件柔韧牢固的铠甲,把马腾飞牢牢地罩在里面,一开始,因为愧疚,马腾飞还能忍受,可在密不透风的铠甲里待久了,马腾飞就烦了,他开始变着花招地逃避余西的监视,一旦逃避成功,甚至还有点小伎俩得逞的快感,玩着玩着就上瘾了,其实,他逃避余西监视也不是做坏事泡妞去了,只是想有点儿私人空间。为此,他甚至让马光远投资给余西开了一间香水吧,不为挣钱,只为分散掉余西倾注在他身上的注意力,可余西只干了半个月,就识破了他的阴谋诡计,管他赔钱不赔钱的,店门一关,继续和马腾飞玩猫捉老鼠。田桂花因为寂寞而殷勤地关照着余西的肚子,这关照让余西更是惶恐,惶恐多了,战争就起来了,她和马腾飞。直到前几天,因为马腾飞再一次成功地甩掉了余西的跟踪,余西彻底崩溃,在家发疯似的摔东西,田桂花看不过眼,就数落了她两句,让她别光顾着玩,赶紧生个孩子把马腾飞捆在家里。余西闻言,泪下滔滔地道出了子宫已被切除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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