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舞派对(33)

2025-10-10 评论

  我焦头烂额地写稿子,逐字斟酌,尽量客观中性,以免若官司上身。钱要赚,小命也要紧啊。我们部的记者挨黑打不是一次两次了,起初人人热血沸腾,义愤填膺,恨不得一时三刻将凶手碎尸万段,熬一阵子,没了风声,证据不足,逮谁去。渐渐也就看淡了,连挨了打的那一个,养好了伤,蔫个十天半月,还不照样上窜下跳地抢新闻。凡事不过自己当心些罢了。生活是个大马戏班子呵,功名利禄,锦衣美食,样样是火圈,但总有人源源不绝地跳过去,没人拿鞭子逼着赶着,可是谁都一样地奋不顾身。
  星期天的晚上,我在办公室呆到五点,卖命的人一向是没有周末的。数年来咬牙硬撑着,不是不羡慕那些仰人鼻息的女子,含着银匙出生,由老爹移交至丈夫手中,成日家做做慈善事业,念几本名人传记,一辈子最大的烦恼是无法判断新款的晚礼服该配哪一只钻戒。你瞧,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坐在劳斯莱斯里哭泣。
  我无处可去,水粉画华尔兹本周换另一个老兄执掌。我叫了一辆车,去找我的妹妹们,我打算请她们吃一顿韩国料理。博士生宿舍阙无人迹,幻和鸟正慌慌张张地换衣服,她们要去参加外籍教师组织的派对,没功夫应酬我。
  妹妹与我相貌相异,她们的骨架极小,面薄腰纤,但肌理盈泽丰软,胸部异常惹火,在贴身旗袍下大有喷薄欲出之势,完全是电脑绘制的那种标准尤物。她们有双倍的社会通行证,一张博士文凭,一双媚眼,所向披靡。而我呢,我太知道我自己,说好听了,至多是平板苍白的圣女形象。鸟取过一瓶我送她们的鸦片香水,对着空气连连喷射,两个妞挤挤攘攘地钻进水雾中。我忍不住捂鼻子。她们倒好,深谙香水之道,香水的英文原词,在阿拉伯语中就是透过烟雾的意思。
  "太浓了,会得鼻炎的。"我训她们。
  "是,奶奶。"鸟无比顽劣。她们挽起手袋,临走时鸟在我腰上掐了一把。
  "姐姐,赶快嫁人吧,再耗下去要成老古董了!"鸟一边说,一边夺门而逃。
  我摇摇头,替她们锁好门。我慢慢走出校园,路过菜市场,我买了鲜肉、梅干菜、栗子、乌头鱼什么的,我得给自己做饭吃。倦极的时候,我想一个人呆着,我的父亲继母、我的准男朋友老板先生,我不愿见,他们太吵了,个个都装大尾巴狼。
  厨房许久未用,柜橱长出一层绿霉,我铺天盖地地清洗一通。间中林梧榆拨打我的手机,我看了看号码,按掉。他不识相,隔一会再打,我仍然按掉。他不依不饶地继续拨,铃声持续五分钟之久。我投降,弃了锅碗,接听。
  "喂,我是林梧榆。""我知道你是林梧榆。"我没好气地回答。林梧榆怎么样,这辰光,比尔o盖茨他老人家骑了白马亲自前来,我照样没好颜面。你知道,老姑婆是这样的,事事看情绪说话。
  "你、你在家里?"他嗫嚅。
  "是,我在家,"我尖利地反问,"柯先生,您要知道什么?我既没有裸浴,也没有独享三级片,您还有兴趣吗?"他沉默。
  "我要挂断了。"我威胁。
  "是这样的,"他慢吞吞地说,"我母亲做了一罐蜜汁柠檬,腌了一些黄瓜雪梨,是败火的,我想,"他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下去,"我想给你送过去。"我一怔。我有秋燥的毛病,上唇起一圈小燎泡,已经十来天。没人问过我,通常人的眼里,披着盔甲的女斗士是不会受伤的。难为林梧榆,傻楞楞的一个家伙,他竟留心。
  "你来吧,"我心软,"到我家吃晚餐。"近来我的信心在妹妹那里受挫,骄傲什么呢,老黄瓜一根了,被人想着念着盼着终归不是什么坏事,何苦自掘坟墓,落得孤家寡人的下场。
  我做了个热烘烘的扣肉盅,清蒸乌头鱼,又炖了绿豆粥,暖上一壶梅子绍兴酒,配几样过酒小菜,尽是湿漉漉、暖熏熏的江南风情,只差长袖曼舞,把圆润浑厚的绍剧唱将起来。不瞒你说,这是我喜爱的情调。
  林梧榆适时赶到,带了花,是暗红微黄的菊,大朵大朵的,我不晓得居然有男人送女人这种花。还有,他也太快了吧,他的速度不得不让我生疑。
  "我调用了市长的专车。"林梧榆解释。谈及职场,他颇有骄矜。我顺意追问一句,他果然中招。
  "给市长当了两年秘书,这点面子是有的,"他清清嗓子,"至少在芙蓉,还没有我走不通的门道。"我但笑不语,帽子越小,官腔越足,这是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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