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舞派对(38)

2025-10-10 评论

  "父亲年轻时只做两件事情,一是晃荡,二是教育我,"顿了顿,我又说,"他对妹妹不同,他对她们不闻不问。""或许由于你是长女,"闻稻森猜测,"家中对你寄予格外的期许。"我不置可否。不,我的父亲不是常规的男人,他孤僻、虚荣、神经质,是以我会早早离开他。
  "这些事,我从来没有告诉维嘉,"我怅惘,"我们在一起,总是维嘉在说话,他的往事混乱不堪,可我喜欢听他那些小破事。""一直到我们分开,维嘉都不知道我的家事,我的艺术家父亲,我的孪生妹妹,他统统不知道。"我说。
  来不及告诉维嘉的,不止是这些。在18岁,我热爱拳术,课余选修初级,没什么技术,不过练练打沙包,练练弹跳,流一身的汗,去浴室洗澡,拿着拳套,吊着,搭在背上。之后换了干净清香的布裙子见维嘉,有时很小家碧玉地戴一串茉莉花在手腕上,他从不问什么,他无法想见,我混在一帮男生中间,嘴里"嗨"、"嗨"地喊着,一拳一拳重重击打沙袋,头发上的汗一滴一滴淌进眼睛里。维嘉是无法想见的。他无法想见,我一个人的时候,喜欢听贝多芬的小提琴协奏曲,因为那音乐里藏着一个哀伤的秋天。再有就是,我在电影里看过一间修道院的房间,木床木椅,一张木几,地上几只破陶器,旧木箱上画了黑女孩。木头地板,人一走上去,咯吱作响。由此每天晚上临睡前我总想象自己是在那样的修道院里生活,阳光是那么静,我的衣服下摆盖过脚背。手里是玫瑰念珠。淡淡的玫瑰木,散发出淡淡的玫瑰僵尸的腐香。
  念主祷文捏的是银玫瑰,念玫瑰经捏的是玫瑰木珠。
  我没有机会说出一切。你看,甚至关于我爱的男人是维嘉,连这一点,维嘉都不知晓。维嘉活在光怪陆离的暗影中,他的自私、冷漠和物质主义总是令我瞠目结舌。
  "闻医生,当维嘉这两个字摩擦并撞击着我的口腔,我有一种被塞满的感觉,"我看着闻稻森,"你了解吗,那就像做爱一样。"闻稻森轻微勉强地笑。他很厌倦,我想,在一个病人与另外一个病人之间,他只有极小极小的思索空间。我望着他身后,有一片落叶敲过玻璃窗。
  维嘉是太奇异的人。
  譬如他有一幢平房,是他外婆的家产,濒临江岸,改建过了,有白色的斜屋顶,剔透的阳光屋,花圃里一行行黄色的洋水仙,远处苍茫的江水中船帆点点,如风景明信片一般。维嘉独居,传说他浮艳的居所里频繁更换着女主人。但我并没有真正见到过她们,她们绰约的身影始终在暧昧的言辞间隐约闪现。
  譬如他打女人。我遇到过。有一次,是在酒吧。他约了我,我去的时候,有一位年轻女子低眉顺眼地坐在他对面,他激烈地训斥着她,我不敢近身,远远避着,忽然间,维嘉跳起身来,给了她两记清脆的耳朵。她呆怔了半晌,随即抓起手袋,仓皇地跑走。经过我身边,我看见了她脸上汹涌的泪。她是一名气质很好的女郎,脸容清秀,穿贴身的长裙,裙摆略微张开,像美人鱼的尾巴。还有一次,是在他的直播间,导播小姐迟到,他抬手掌捆她,几乎没将她推倒在地。我很惊恐,呼吸困难,维嘉的表情在暴怒的瞬间是狰狞的。
  譬如他顾影自怜,热衷于打扮,举止带有表演性质的优雅。有时他的头发湿湿地斜披一缕在额前,有时他在手背纹几片青叶。他的行头全是名牌,用一整间屋子来盛放,衣架子以绸缎裹住,撒了丁香末在里头,像极了以色相谋生的女戏子。他有数种名贵的男用香水,KENZO的竹子、风之恋,PACO、ICEBERG等等,味道很清淡,闻起来很舒服,他洒在颈部,倾身靠近时,那种气息性感到令人无法抗拒。再有,他拍了多款写真,黑白的,放大来,挂在走廊里、卧室里、洗手间里——维嘉是个微微变态的小男人,但我确实很爱他,在18岁的时候。
  闻稻森两臂交叉,抱在胸前,光是听我在说,你知道,看心理医生也不过就是个自诉的、自解的过程,你需要的就是一双麻木的耳朵。
  "我很后悔,"我罗罗嗦嗦地说下去,"没有让维嘉知道我的感受,那一年,我没有说出来,从此就永远不可以说了……""我记得你说过,你有一个男朋友。"闻稻森打断我。
  "是,那是伍辰。"觉得累,我便去找伍辰。他一定是在操场上,没有伴,一个人玩篮球,扑来扑去,反身,用左右手轮流转弯抹角地把球抛入架内,他只穿一条短裤,满头大汗,身手灵活似灵长类动物,不住地跳腾闪跃。我坐在台阶上看他,歇一歇,他去冲凉,然后陪我吃饭。我贪婪地吞下大量食物,跟着就胃痛。伍辰买药水喂我喝,很沉默。这男孩至大的优点是根本不追问原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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