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水送上来,林梧榆问酒保要帐单,酒保侧一侧腰,礼貌地说:
"对不起,苏小姐已经付过了。"林梧榆看了我一眼,面色不豫。酒保替我们开了瓶塞,以软布托着瓶底,在两只酒杯里浅浅地斟一点,然后退开。我举起杯,与林梧榆碰了碰。他还是耿耿于怀的样子。
"别介意,"我说,"这酒不便宜,1088元,你大半个月的工资。""又来了,"林梧榆烦躁起来,"做公务员有做公务员的好处,日子久了,什么都会有的。""你的虚荣心戕害了你,想想看,你没有高学历,没有殷实的背景,没有出色的能力,你指望有什么样的前途?"我突然丧失了敷衍的耐心,尖锐地说出真相。林梧榆瞪着我,久久说不出话来。
"苏画,你什么都好,就是眼光太短浅。"他吁出一口气。
我微笑,我不想跟他吵,没意思。我们无声无息地僵持着,像两尾鱼。我打了个手势,叫过酒保,问他有没有林肯爵士乐团的爵士乐《深夜列车》。酒保领命到吧台查看。我闲闲说:
"1999年,温顿o马萨列斯来华演出,我去现场听过,《回到原点》、《车站呼叫》这些曲子都不错,而且,"我轻轻笑,"马萨列斯确实很帅。""你又在嘲笑我?"林梧榆直视着我,"马萨列斯是什么货?不知道他难道就是一种耻辱?"我眨眨眼睛,泯了一点酒。上帝作证,这一次,我可真没有叫他出糗的歹念。温顿o马萨列斯是很著名的黑人小号大师,我想不到他连这个也不知晓。
"苏画,你活得踏实点好不好?"林梧榆恨铁不成钢似的望着我。我耸耸肩,现在我越来越喜欢这动作。你瞧,我们根本就是相互轻视的。
"我在一环路附近看中一个铺子,用来做咖啡馆非常适合。"我凝视他,他的眼神很钝,尤其是在酒后,弥散着一层很浊的灰颜色,仿佛被污染的海水。我对自己笑了笑。面对婚姻的时候,往往就是在面对一个人,你永远没办法做一个抽象的好妻子,就像你不可能独自跳伦巴。
"那又怎么样?"他取出一支烟,含在嘴里,没有点燃,简直蠢透了。
"参照水粉画华尔兹的利润,那种地段一年至少会赚上十万,比你眼前的职业强多了。"我忍不住摸出打火机,替他燃起那支烟。你知道,男人叼着干巴巴的烟草,那姿势过于猥亵。
"你要我辞职?"他冷笑。我不出声。
"苏画,你不小了,"他把整支烟掐灭,嗤之以鼻,"上点年纪的女人天真起来,是很可怕的事情。"我被冒犯了。
我一声不响地站起来,出了酒吧,打车回家。关车门的刹那,林梧榆挤了进来,手里提着那瓶只喝掉一小半的拉菲干红,笑着对我扬了扬酒瓶。我没有赶他下车,我总不能在街上与名为我丈夫的男人大打出手吧。
下了车,我付车资,然后进大厦,林梧榆慢吞吞地落在后面,我飞快地按了纽,电梯门徐徐合拢,林梧榆紧跑两步,及时冲进来。出了电梯,我开房门,进去,顺手关门,林梧榆掏出钥匙,顺利地跟进来。我到盥洗室涂卸妆油,他晃来晃去地贴着我,低下头,把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我换衣服,他照样粘着我,我推他,他让开一点,隔一会又腻上来了。房间过于促狭,他像只鬼一般缠住我。
电影里的情人吵了嘴,女主角一哭,便奔上一道宽敞的回旋楼梯,砰一声推开华美的卧室门,扑到大床上,抽泣起来,镜头摇转,窗外是奢侈的海景,清澈的海水,远处风帆的蓬犹如缤纷的鸟翼,导演适时加配搭调的音乐,一派奢靡风情。但我呢,却只能在狭小的公寓中扮演困兽,走来走去地,背后紧贴着庞大的林梧榆。
突然间我累极,而且想笑,我坐下来,无声地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林梧榆拥住我,递过那瓶酒,我喝了一点,他接过去,喝一大口。我们就这样轮流喝酒,像两个疯狂的傻子。
我们带着酒意上床睡觉,林梧榆把脸埋在我的头发里,我们很久很久都没有动。我以为他睡着了,但他忽然轻轻吻我,迷糊地说:
"明天不能迟到,我请苏幻苏鸟到机关给干部开讲座……"闻听此言,我骤然间反感得无以复加,重重推开他。
"连我的妹妹都成为你晋升的奠基石。"我冷冷地说。他完全清醒过来,以手臂支起上身,面对面地看着我,一眨不眨。我索性闭起眼睛,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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